由「重建」改為「更新」的上環城皇街,舊唐樓羣逃過被拆的命運。近期,市區重建局提出在空地建低樓的構思,引發地區熱議。坊間「不要建樓」的呼聲愈來愈高,社區渴望打開鐵絲網增加公共空間。「拆」與「建」之外,還有什麼選擇?而你又想要怎麼樣的社區?
從堅道起步,踏着城皇街的百年石梯,緩緩拾級而下,步速漸慢。駐足片刻,很自然想來一個深深的呼吸。只見樹影婆娑,無車馬喧,卻有微風拂面 ,經年累月長成的大樹是城市的綠肺。
香港有許多公共空間充斥着各種「禁止」,禁止播放音樂、禁止遛狗、禁止塗鴉……當你來到城皇街,卻是一份自由恬逸的氛圍,幽靜中帶有朝氣。 城皇街有近二百級樓梯,就在石梯級與「台」上,街坊緊密來往。人與人共享一 條街,寵物也得到款待,沒有圍牆的「社區客廳」自然形成了。沙龍、電影放映、展覽、舊城導賞、講古會等接踵而來;樹下,鄰里搬走時留下了藍色桌椅,途人可隨時坐下來聽一陣鳥語。路過的老少街坊互相點頭微笑,就連盛裝打扮、最愛自拍的遊客也在小店進出自如。
樓梯上的咖啡香
城皇街十九號,咖啡店門外,一排沿梯級而設的木凳為社區再添一份愜意。不少金融才俊,午間特意到樓梯上喝杯咖啡,到戶外透透氣。有的客人會待大半天,以這裏做co-working space。一位店員小心翼翼端着咖啡走在街上,為對面華賢坊東的客人「送外賣」,這是區內街坊「特權」。
「咖啡店的經營需時間累積,社區同樣需時間醞釀。」Common Ground老闆Caleb形容,這社區是城市「中轉站」,節奏可快可慢,人們在這裏歇一歇,充一充電,再啟程。社區咖啡店更關注的不是流量,而是關係。例如人與人很容易開始聊天,或透過寵物漸漸與主人熟絡起來,漸漸多了很多朋友。
開店後他搬到樓上住,站在自家露台,可望見樹頂。「這種非屋苑式的居住,整條街一起共享空間,由居民定義如何用,我喜歡這種organic的感覺。」他發現社區少了間雜貨店,最近籌劃在店內的一個角落開闢專售「香港製造」日用品,希望與街坊生活再結合得緊密點,也打算賣雜誌,提倡紙本閱讀。
文化氛圍不是被規劃出來的
從咖啡室望過去,城皇街旁的橫街華賢坊東亦是別具一格。髮型屋”O2 Hair Studio”門前一片色彩斑斕,洗頭椅當花圃,佛像頭頂有攀藤。
「婆婆,你好嗎?背痛好點沒?」法國髮型師Rudy Prevost總是笑容可掬。休息的間隙,他和路過的街坊逐個打招呼,愛犬Chuck坐在一旁撒嬌。Rudy二十三年前來港,從此以香港為家。一年前,他開的髮型屋從中環雲咸街搬來華賢坊東,一來為了避貴租,二來他想做個「社區髮廊」─從鬧市商業區搬去客人居住的地方附近。
「第一次見到這個地方,我感覺像遇到意中人,頓時心跳加速。這就是對的地方!城皇街氣氛讓我想起法國巴黎的蒙馬特,老樓,大樹,樓梯。」Rudy強調,社區文化氛圍不是被規劃、被管理出來的,而是自然形成的。「無方程式,不可複製。」他一向是區內街坊,現在住永利街,以前住過士丹頓街「卅間街坊盂蘭會」樓上。
髮型屋大門常開,店內風格一覽無遺。桌子大多是老木頭,地板是原裝七十年代的,一邊水泥,一邊木地板。磚墻的植物葉子垂下來,不少客人會放下手機,感受這份綠意。「我不想搞得像診所一樣太整齊、太多管理,這是一個可以充電、放鬆、聊天的地方。」門口放桌子,讓路人可以歇一歇。他每個月增一盆植物,員工一起打理,門口已經有個綠意盎然的小園圃,四季開着不同的花。
髮型屋對面就是被鐵絲網圍住的閒置空間,Rudy直嘆「可惜」。「那些空地若鋪上草地就好了!還可以做魚塘、草地、噴水池,香港有很多棄龜無人理,這裏也可以做個烏龜園,邀請區內的公公婆婆一起照顧,我不介意和社區分享時間一起打理。」他說,髮型屋還可作社區會議室呢。
「你看,到處貼着『禁止塗鴉』警告,若無圍牆,又何須提防塗鴉?不如拆圍網,讓大樹自由。大樹何罪之有,為什麼要『坐監』呢?」他笑言。
整條街 隨便坐
髮型屋隔壁的「老友記1947」小食店,從裝修擺設到理念都行「懷舊風」。每日播放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歌曲會將人帶回從前。
「3 0624700
3 0624770」
「人與數字有許多怪事 看看計數機裏幽禁幾多人質。」一首林子祥的《數字人生》播完,又有周慧敏《自作多情》。幾位牽着狗的遊客,站在門口往內張望。「不幫襯都不緊要的,可以進來隨便影相。隨便坐,不用問我的,因為整條街都可以坐的。」事頭婆Gigi呷了口啤酒,繼續炒銀針粉。
開業數月,小食店已在網上大紅,客人從元朗、廣州甚至馬來西亞慕名而來。「餐牌上寫的我可能沒有,我有的餐牌未必有寫。我就是一個餐牌啦。」事頭婆精選有炒銀針粉、自家製醬油撈麵、招牌洋葱豬扒包、肉骨茶……聽她一口氣說完十幾樣美食,客人瞪大眼睛,饞涎欲滴,卻有點選擇困難。
「你要吃什麼,出聲就行了。」她又回到爐邊煎荷包蛋。生鐵鍋煎出來的,蛋邊都脆。
用心炮製的懷舊小食,帶給人久違的味道。很多人想來試招牌碗仔翅,不過Gigi很講求吃的timing。「早餐不供應碗仔翅,因為碗仔翅不是當早餐的,而是放學吃的。」她性格直率,與街坊打成一片。店內是自助式,客人吃完自己送回餐具再埋單。
「香港人賣香港小食,居然可以偷工減料!我看不過眼很多東西被整得好難吃!」說起碗仔翅像麵粉糊、食完滿口是味精時,她簡直有火。她說,自己在外旅行也喜歡吃地道小食,但我們的地道小食卻那麼稀少了。「地道小食,怎麼可以賣得貴呢?」她說,只要夠交租她就滿意了。
前幾天,她經過附近街坊的酒館看到一個酒瓶十分鍾意,今天街坊就拿來相贈。Gigi洗乾淨用來裝油了。她去菜檔發現帶不夠錢,街坊借給她100元,不介意她幫襯的是隔壁。她的客人帶不夠錢,她也是一揮手:「下次再給吧。」
「你見經過的人,即使不認識,都會點頭打招呼,互相關心。香港很多地方都少了這份情,幸好這個社區還有。」Gigi有感而發。她說,社區缺乏狗公園,「如果對面塊空地做狗公園也不錯。」下午,很多老人牽着孫兒經過,她望着孩子說:「或者做遊樂場,有個木馬騎下都好!」
賺不到錢 賺了街坊關係
每一棟舊唐樓、每一道舊鐵閘、每一個窗,都是庶民生活史的「證物」。
「平時只是聽到一個地方名。坐在街角寫生,靜靜地待上一、兩個小時,感受會很不同。畫過一幅畫,才算深入看過這個社區。」寫生組織「畫下嘢」創辦人彭啤到城皇街寫生多次,「這個社區很有溫情。」他說,街坊常走過來攀談,講解社區舊貌。有的街坊在旁看,剛畫幾條線就說『好靚!』我在想,是不是指這個街頭寫生的行為本身好靚?」
去年,社區和「畫下嘢」一起搞了場《筆寫卅間》的街頭寫生作品展,二十多位畫友將作品張貼在區內各角落。「香港有很多舊區因為發展而消失了,市場價值往往抹殺歷史價值。拆遷導致原本的社會脈絡被解散,而重建之後,原本的街坊卻住不起……」還有太多的社區沒畫完,他希望再畫得快一點,趕在它們消失前……
在風吹雨打中僅存的一幅插畫,就在咖啡店隔壁的舊物店「遊誤工房×夕拾」牆上, 插畫顏色褪卻,但與城皇街17號唐樓搭配得天衣無縫,成了壁畫。
藍色的通花鐵閘平日不常開,機緣巧合,此刻店家正好來開舖了!好像走入這幅畫中,走入了時光隧道,精心佈局的舊傢俬,陳列別致的舊書、舊風扇、舊水壺、舊傢俬、舊雜誌、舊字粒櫃……這裏除了人,沒有什麼是當代的。
店家黎小楓 (Sylvia)家住堅道,城皇街一直收藏了她幼稚園和小學的童年記憶。她常陪媽媽來城皇街的印刷舖打麻將,在旁玩耍。「整條街都是印刷舖,機器轟隆隆響,叔叔們裁剩的紙屑給我們摺幸運星。」她坦言,在這裏賣舊物其實生意難做,街坊日常不會買這些玩意兒,吸引的大多數是來打卡的遊客,看幾眼、拍張照就走。
但他們樂意用心經營。「雖然賺不到錢,但卻賺了與街坊關係,了解這個區的歷史故事。」對她來說,這店的特別使命更像一個展覽廳──呈現香港的舊時生活面貌,提醒人們珍惜物件。
「最近找來香港早期風月刊物書一百多本,細細本,容易袋,手繪封面好大膽、好正!」合夥人馮永權(Wing)一說,在場的客人都笑起來。
「收舊物是條不歸路。」從前做的是電影特技攝影師,自稱是個怕悶的人。收舊物好玩許多,永遠有新的舊物。他習慣時常留意垃圾堆,見到有人搬家就眼睛發亮了。他剛剛從鴨巴甸街撿來「華記」機電排檔拆舖時留下來的招牌,如獲至寶。
有天,Wing開舖時見到門口貼了一張相片,看了一眼就扔掉了。後來接到電話,問有沒有看到那照片。「我不會有這物件」。怎料對方說:「這戲院凳是要給你收走的,三百五十張!」
近期他還收到很多舊書信,連公司文件都看得津津有味。「看到很多不為人道的事!」例如上世紀五十年代,有家企業營業單上出現了十多個零的驚人巨額。例如有個妻妾成羣的富商舊信件中,其中一個兒子說「在澳門跳海死不得,希望跟父親討點錢去大陸生活,打電話父親不聽。」相隔不久的另一封信,是母親寫來的,告知兒子走投無路已經在香港跳海了,問要如何處理後事。
他嚴選主人,希望幫物件找到真正的主人。有個女仔來買一部700元的即影即有舊相機,Wing叫她儘管拿去,免費任玩,不用按金,三個月後再決定要把相機歸還,還是買走繼續玩。「 我們完全不是做生意的思維在經營,但相信只要做對的事,自然會走出一條路。」
談及社區所需,Wing說:「需要文化空間,音樂會、電影放映會、展覽,吃盆菜宴都好。」
戰後重建從擋土牆開始
舊物店鐵閘上有鑿字「遠榮洗染」。「城西關注組」成員張朝敦珍藏着碩果僅存的洗衣舖紙袋,是父親以前用來裝着舊書信的。他常來舊物店尋寶,也時常帶導賞團講解舊城往事。他是從爸爸口中聽說「卅間」這個名字,五十年代中期至六十年代中,爸爸在「卅間」樓上閣仔住,度過了中學至開始返工階段的青葱歲月。
「卅間」的範圍眾說紛紜。約為堅道以北、必列者士街與士丹頓街以南,東起伊利近街佐治里,西至樓梯街。因昔日有一位地主一次過建一排三十間屋而得名。而後逐漸擴展,愈建愈多。十九世紀中葉,這一帶真的是華洋雜處,貧富混居。「1880年代,堅道以上是洋人富人區,以下是華人貧民區。有錢華人住在近海的文咸東、文咸西街。住堅道和海邊出行皆有轎可達,堅道至必列者士街之間都是樓梯,平台上住的多是貧民。」
「卅間」在二戰中被炸毀,其後廢墟上建起木屋,而後一場大火又焚屋二百多間。舊報紙記載,1947年,政府為解決屋荒重建「卅間」,委託何甘棠等籌劃,將來可容納八千餘住客。一百四十八間屋住七八千人。每層住十五人,每棟樓住六十人。
他說,1950年代,中上環有很多碼頭,需要勞動力到岸邊工作。這些勞動人口住不起在中上環繁華的商業區。卅間裏的牀位是他們在區中的選擇。由於離海邊遠,返工放工都要上斜落斜,所以住屋租金相對較平。「戰後重建政府並未出錢,只是拆掉木屋,號召小業主重建,並在永利街建了擋土牆,修補了地台,業主可以安心重建,於是整個區就發展起來。」
樓梯上飛車
咖啡店對面的城皇街10號,拆樓後的空地被鐵絲網圍着,殘留的花式地磚清晰可辨。活字印刷老行尊任偉生手觸鐵絲網,回憶湧上心頭。1964年,他一家搬入城皇街10號的5樓,家庭印刷舖「光華印務」則開在屋後的華賢坊西12號地下。那時,華賢坊西的冷巷曾經搭滿了寮屋,住的是較貧困家庭,華賢坊東、中和里、城皇街、永利街後面,都有寮屋⋯⋯居民的公用 「水龍頭」就設在永利街口與城皇街交界位。「政府提供免費取水,路人也可用。」
上世紀六十年代,這一帶有的婆仔家有電視機,便做起了生意,街坊1毫子可以看一個小時電視。而寮屋家庭省卻了房租,平日省吃儉用,比住樓上的普通人家更早買到電視,他們特意地大門敞開,歡迎街坊一起看,門口的人圍觀得愈多,他們愈自豪,任偉生小時候也常串門子看電視。
寶華街(現時堅道寶華軒對落位置)平台位,曾是他踢波的樂土;就連渠蓋上都可玩波子。但最驚動人心的莫過於晚飯過後,任偉生和幾位夥伴將單車抬上華賢坊西,即現在的「老友記」門口,靈巧地一躍上車,風馳電掣直衝幾十級樓梯落必列者士街街市門口!然後騎去堅尼地城,再往皇后大道東挺近。
任偉生自小在舖頭幫手, 那時雖然印刷舖密佈,卻無激烈競爭氛圍爭生意,因大家都是上寫字樓找客的,各有各做。店舖主要替洋行、貿易公司印信封、信紙、合約、傳票和卡片等。八十年代,「光華印務」搬到上環西街。隨着電腦普及,印刷業式微,但他仍保留十萬字粒,轉為開工作坊傳播這門手藝。
任偉生說,「卅間盂蘭會」由一班以前居於光漢台的海陸豐人主理,每年7月舉辦盂蘭勝會。孩提時代,必列者士街街市旁搭棚做大戲,光漢台有時代曲演唱,「鬼皇大使」則置於士丹頓街與鴨巴甸街祭祀,熱鬧非常。不過近十數年辦盂蘭勝會規模較細,但這一習俗仍如常,所以卅間名字,深入舊街坊心中。他猶記,兒時踏入農曆七月,一羣相熟小孩,約十人,於附近一帶游走,每見人燒街衣,立即趨前站於一旁,然後齊聲高呼:「燒街衣,唔撒錢,今晚俾鬼擰 」。當年燒街衣人士,通常都會撒伍仙或壹毫硬幣,一晚執到1元幾毫,樂得手舞足蹈。
在家就可以看到扒龍舟
在任偉生飛車的歲月,呂姑娘卻在城皇街的梯台上跳大繩、抓石仔。她正對街市門口,因為近水樓台,每年盂蘭勝會的大戲不用擠迫,從自家窗外望正舞台。許多老人家都上她家看戲。「從我家可以望到扒龍舟。」那時從士丹頓街望出去,一直看到海。在天台對着華賢坊西呼喊一聲:「喂,食糖水啦。」往往一呼百應,街坊個個探出頭來。
紅白地磚、綠色的木窗、還有那個弧形露台,呂姑娘對當年舊居津津樂道。1953年,呂姑娘隨父母一家九口搬入士丹頓街88至90號2樓,租的就是《華僑日報》創辦人岑維休的物業。一住就是五十三年, 直到該區被列為重建計劃,業主收樓。而後她搬到永利街一個閣樓,良心業主巢先生低租讓她和侄子安度了三年。八年前,她被安置到西環去,從此離開了生活半個世紀的社區。
「現在的新聞博覽館就是以前的必列者士街街市,橫側賣雞又賣雜貨。3毫子一大碗雲吞麵,還可以送上門。過一陣再來取回碗。」呂姑娘說,1960年代士丹頓街都是排檔,當年媽媽在自家樓下、寶賓茶室門口的排檔賣雞蛋。岑維休的媽姐幫襯買蛋,告知岑老闆快搬家了。那時呂姑娘的外婆臥牀,正需要大一點的地方養病。呂媽媽咬咬牙,借盡當盡籌夠5000元頂手費租下來。從燒柴、到用火水、再到煤氣煮食,月租也從最初300元漸漲到6000多元。
2007年被逼遷,她上庭自辯,全靠媽媽保留下的一份租單作為居住憑證,才得到安置。
沿着樓梯下行, 華興里公廁兼浴室乾淨整潔。「阿母打理的廁所是香的,因為她清潔的時候當做自己家。」呂姑娘說。當年她成為釘子戶,被剪電斷水,華興里浴室幫了大忙。
「阿母」打理這個廁所已經二十多年,每日抹了又抹,沖了又沖。八十三歲的她曾孫都上中學了,還是寶刀未老,她用濃重的開平口音說:「一點都不辛苦,無嘢做最辛苦。我不想呆坐在家裏看電視,不想拿綜援,行得走得,自己賺錢自己使,很開心。」
拆掉鐵絲網 自然有人氣
經過「活化」之後的永利街人流疏落,不復鄰舍聚集場面了。香港大學建築保育學部建築文物保育實驗室主任格桑(Gesa)手拿一樽維他奶,徜徉在永利街,看看當年曾住過的社區現在變了什麼樣? 現在的「永利街十分死寂。」她說,這裏需要一點小生意帶來人氣。 例如有書店或修鞋舖,會不會增加生活氣息?
雖已搬走了五年,但還是會感謝當年用低租金住了那麼美的唐樓,那高高的樓底,大大的窗戶,舊式窗鎖,六十年代原裝的花紋地磚,住在市區重建局活化修復的9號,最大挑戰竟是下雨牆身會滲水。一年半之後,她搬走了。
住在永利街的難忘記憶是日常時不時就遇到穿著婚紗的新娘在門口走過。「回家總能與一兩個新娘擦肩而過。」來自德國的Gesa對香港人熱中拍pre-wedding相片感到費解,「婚紗通常是婚禮時候穿的。」
作為建築文物保育研究者,她十分關注城皇街的未來。最好有一個建築文物保育建築師的角色,首先要確立建築物的價值,定義設計風格,如何使用這個地方?多少店舖多少住宅?所謂保育或者活化並非保留一切,但樓宇應該保留時代的特色,就算更新復修,也要做得到位。哪些要拆,哪些要改動,哪些保留,要有細緻考量,新的建築物必須與社區協調,一些都應該小心翼翼。「拆掉鐵絲網,擺出桌子,社區自然會聚人氣。」
既有歷史,也有未來
「這是一個持續生長的社區,有舊建築,也有新人加入新事物,既有歷史,也有未來。」樓梯上,偶遇荷蘭的設計師Sjoerd Hoekstra亦是區內街坊,他說,每次路過城皇街、華賢坊西拾級而上的老唐樓,「感覺像走入了香港的過去。」
1948年至1954年間,士丹頓街、必列者士街、永利街、城皇街、華賢坊及中和里一帶的「卅間」唐樓羣,前荷李活道已婚警察宿舍(現PMQ元創方)、必列者士街街市(前稱必列者士街市場)等皆是時代的見證,為香港封存了戰後生活環境和城市規劃面貌。
「區域住什麼人,吸引什麼小生意,都不是可以『設計』出來的,而是偶然天成。若是由上而下過度介入『管理』,往往不是製造了一個社區,而是摧毀了一個社區。」談及保育,Sjoerd認為整個區域就是香港的活歷史,不能只看建築結構和樓宇本身,還必須關注周遭的環境、原本的生計等。最好慢工出細活,每次做一點點。
「目前的新聞博物館與社區的關係是什麼呢?原本的用途是街市,為什麼不能只是做個超市或者有機市集?」同時,他分外關注城皇街4至10號空置用地日後的用途。如果建一個全新建築成為社區的中心,未免過於「搶鏡」,畢竟周圍的舊樓羣才是主角。「更重要是,這個社區不需要嶄新的現代建築物了。」
正如前台灣文化部長,作家龍應台說過,歷史記憶是市民身份認同的護照,使一個羣體有別於他人的感情印記。而文化保存是一個城市的命脈,與經濟發展也可以並行不悖。
「古蹟的保護從來就不是為了過去,而是為了我們的未來。因為你做了保存,活着的人得以理解過去,理解過去,是為了讓他知道怎麼面對未來。」
走完二百級樓梯,離開城皇街時,深感這是一個充滿浪漫主義的社區,不免想起美國搖滾樂隊OneRepublic那首Counting Stars中的歌詞:
“Said no more counting dollars
We’ll be counting st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