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藍田車路士足球場裏，數十位身穿球衣的嬸嬸婆婆，逢星期四晨早八點準時登場。球場外等候小巴的人龍，隔着圍網看着這班超齡足球女將，偶爾有人投以好奇目光，彷彿在問道：「乜阿婆都可以踢波㗎？」
愛黏着隊友的阿暖、跑得最快的阿Ling、斯斯文文的阿娟、一頭烏黑長髮的少雲，四位年齡介乎六十六至七十四歲的婆婆們⋯⋯嗯，其實也說不上是婆婆，她們的平衡力分分鐘比後生仔還要好，教練都稱她們為佳麗，是「賽馬會樂在耆足計劃」長者足球班的鐵膽成員，參加了八年。
「我哋係一班細路仔嚟㗎。」總是笑臉迎人的阿Ling打趣道。 「人哋問我幾多歲，唔知呀。」少雲妙答，說早已忘卻自己年齡。六十？七十？這刻再不重要。在綠茵球場上闖蕩，她們都返老還童，藉着足球追逐着人生的無限可能，讓她們在黃昏前看見另一片天空。
起碼識得咩叫「掃把腳」
最近天氣不穩定，時晴時雨，為避免長者受傷，就算微雨課堂都要取消，每每令她們失望。有課上的早晨，她們都會早點起牀，守候在電話屏幕前等候訊息，心裏祈求如常上課。「若果冇得上，終日個心囉囉攣，好似啲人冇飲咖啡咁。」阿Ling說得肉緊。
長者足球班開辦十年，有分男子組和女子組，亦有男女混合班。她們四人算是早期的一批學生，一直都是女子組的初階班學員，形影不離。八年前，看到女青年會的宣傳，各自抱着一試無妨的心態加入，一個介紹一個傳開，怎料貶眼間，便由「六字頭」踢到「七字頭」，也見證着當年的教練、活動大使球星山度士的女兒長大。「容乜易吖，一個十年真係好易就過。」阿暖說。每周出現在球場上的，還有阿娟和少雲的丈夫，兩位男士陪伴妻子上課，成為全女班足球課裏，萬紅中的一點綠，因少雲的名字像某卡通人物，教練都笑稱她的丈夫叫小吉。
因足球而結緣的她們，以前卻是從不睇波、連射十二碼位置也不懂的一班屋邨師奶，沒想過今天竟會相約一起看港超球賽，「雖然都未搞得清點為之犯規，但我也看得投入啊。」阿暖笑說。「起碼依家知道乜嘢叫做掃把腳，哈哈。」少雲補充。「都係玩玩吓先知係乜。」娟對第一次上堂「掂波」的情景印象很深，「都會跌㗎，那時不知道唔可以踩波嘛。」
「當年在九龍灣上堂，呢度（藍田）就踢了三年。」娟續回想。旁邊的少雲即接話：「我就遲一點，後來才加入，因為那時還未退休。」當時她們都未曾想過，上足球班會成為自己每周最期待的事；阿Ling說，即使在炎炎夏日、陽光曝曬的環境下，弄得滿頭大汗，喝口水又可以繼續沉醉於足球世界，「任何嘢都可以放低，係星期四唔可以。」
贏一場不如笑一場
四人現時每星期四上的這一課，由昔日著名球星「賣魚發」陳發枝執教。與其說是足球訓練班，倒不如說是借助足球這玩意，讓長者舒筋活絡、鍛鍊體魄的運動時間，因學員從不會以隊制形式作賽鬥波，反而藉着長者學習一些難度不高的動作，訓練自身平衡力和手腳協調。每節課讓學員最期待的，是排隊射龍門、扭波、傳波等小遊戲，什麼推撞場面、暴力鏡頭，通通no way，連追波追得太快都會被陳sir喊停。佳麗們都十分落力，蹲下身子，把波由左手傳到右手再傳給對手，雖然看起來簡單，但對一班年過六七十的女士而言，能做到氣不喘、身不歪，已讓看官佩服。
稱長者足球班為「靚仔靚女班」的山度士笑言，教長者跟教小朋友的絕對不同，自己在開班前也沒教長者踢波的經驗，「不可能叫佢哋係咁跑，遊戲最緊要，做唔做到（動作）都冇所謂，開心就好。」他希望透過簡單活動，將足球知識融入教學。近年，相關課程獲賽馬會慈善信託基金贊助，現時學員人數亦超過六百人。回想當初搞班初衷，山度士坦言全為服務長者，「我哋自己都會年紀大。」他又說，本以為只得男士參與，女士們的踴躍反應讓他始料不及，「以為佢哋都係耍吓劍、玩吓扇，真係冇諗過會對足球有興趣。」
她們沒有錯過每一年度的訓練班。吸引之處，來自球場上的人。娟說：「其實係啲教練令到我哋好開心。」少雲聞言即大笑，「係呀，真係好好笑㗎。」足球場上，磨擦爭拗少不免，但這都不曾發生在他們身上，上課的主調是和平，和充滿笑聲。她們總為對方的蝦碌動作—交波變跌波、把球踢出視線範圍遍尋不獲等等捧腹大笑，「就係做錯先好笑嘛。」少雲想起平日的惹笑場面笑開懷。專心地開心，最能形容她們課堂上的表現，離開球場還是掛着笑容，俗世凡塵都拋諸腦後，可能唯一擔心的，是怕笑得多臉會長皺紋。
年紀大 更加要識玩
話說回頭，四位佳麗住在同一屋邨，卻在參加訓練班後才稔熟，成為金蘭姊妹。「總之有佢有我，一call就齊。」阿暖一邊笑道，一邊被阿娟摟着腰，「行山又一齊，玩又一齊⋯⋯總之就是集體行動。」這班姊妹花，朝見口晚見面；娟說，熟絡過後，差不多每個早上，她們都會到樓下球場跳集體舞，不需約定都會相見。
在接觸足球前，阿暖形容自己性格文靜，四人也異口同聲和議。暖再細想，發覺自己以前沒有任何興趣、嗜好可言。少雲點點頭，代答道：「細個冇機會玩吖嘛。」暖說，像她們年紀的人，在年輕時，父母總是管教甚嚴，「要出去玩都一定要經佢哋批准，去邊度，幾點鐘返來。」現在的年紀，反而能從心所欲，「冇人管你，不知幾爽。」學足球的念頭，應運而生。
她們都受過質疑的目光，有人說，足球是上天給年輕人的禮物。可會覺得這刻身在球場上的自己too old ？四人相視而笑，說時機剛剛好。
「以前你有家庭，工作又忙，怎可能有空間，能放鬆自己，現在，人生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真正的回歸自我。」阿Ling坦然訴說自己的背景，她的丈夫已逝，孩子亦已長大，剩下自己獨居，從事餐飲業的她亦受疫情影響，變相退休。她說自己性格屬於「郁動型」，不甘過着枯燥乏味的生活，既然沒有家庭、工作牽絆，她便積極參與社區中心活動，除了足球班，閒時亦和阿暖行山。「我要每一日都很精采，將自己搞到很忙碌。現在我們這些年紀，應該珍惜當下，只要每一天過得開心，就得喇，將所有嘢放開晒 。」
阿暖跟Ling的狀況相似，丈夫亦已過身，兩名兒子亦已成家立室。由於一直當家庭主婦，她坦言自己朋友不多，以往多數在家中做「宅女」，或到兄弟姊妹家中探訪。是足球，改變了她的性格，「我覺得自己現在性格開朗了，接觸社會多啲，亦認識到一班好好嘅人。踢咗波個人真係開心好多。」她又說，以往兒子常擔心自己「冇埞去」，知道母親參加足球班後都戥她高興，只叮囑她在球場上小心，「依家個仔約我要提早預約㖭呀，驚我約咗人。」
「我都覺得我個心態改變囉，成日顧住玩。」少雲也直認自己變得貪玩。每逢暑假，足球班雖然停課，但主辦方亦會舉辦聯誼活動，安排義工、睇波等活動，讓學員們能聚頭。「健康、友誼、開心，我哋都得到了。」Ling說，在學習踢足球的過程中，發覺自己童心未泯：「我覺得我係後生咗㗎，起碼個心態上，每一次來到球場，都好像返去細個嗰時，重拾童真感覺。」
着件波衫 飲啖茶
九時半，又是落堂的時候，四人都踢得一身熱汗；她們沒選擇更衣，穿着球衣，大伙兒浩浩蕩蕩，準備殺落茶樓，經理一早開定枱沖定茶。暖笑說，這是她們的「福利」，「個經理次次見我哋成隊人咁準時，梗係留定位啦，book都唔使。」她邊說，邊指向自己和隊友的球衣「曬命」。她也直認，球衣 給予她們一種光榮感。
最初，她們每次完場，都會先換新衫，因為不習慣被人家對球衣投以好奇目光，不願穿着四處走。現在，她們都樂於 show off，自己是屬於長者足球班的一分子，覺得自豪。「球衣，代表我們都是一樣，代表一種凝聚力。」Ling深信，是球衣凝聚了她們，足球凝聚了她們。
「都真係好難有一樣嘢，可以令大家都堅持到咁長時間。」少雲說，這就是足球的魔力，亦是因為朋友互相支撐；也感慨，一羣背景不同的人，竟能走在一起，感覺神奇。「互相包容，互相關心，咪一路行落去囉。」Ling說着，邊笑着回頭，望向球場一方。她們都慶幸能透過足球班結識到對方，結成好姊妹。假若有個限期，還希望踢多久？她們齊聲說：「踢到唔郁得囉。」娟又說，即使真的走不動，都希望有機會來坐下看看。不得不再重複一遍，四位真的說不上是婆婆，不論容貌身形抑或精神狀況，頂多都只是auntie級數，足球的保健功效的確值得讚嘆。「托賴（身體）暫時Okay啦，不過就，一個二個，朝朝都食維他命丸啦。」暖把頭側向同伴們奸笑。
萬物枯榮不能避免，但她們一於懶理衰老，左一句：「仲有大把嘢學。」右一句： 「點會咁易放棄，有得返一定會返。」還是意猶未盡：「百二歲都要踢！」
足球場，又怎會有年齡限制？應當無任歡迎四位佳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