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去吃飯,實在已經完全變成了一種花錢找節目的娛樂。娛樂沒有什麼不對;但事無大小,最後都只能變成娛樂,那便開始變得有問題。我所指的娛樂,是純以消費者一時滿足程度為依歸的營運模式。以電影為例,純娛樂的電影,當然不是沒有技巧沒有深度可言;但若只顧觀眾喜不喜歡,只從所謂「市場需求」角度去決定一切,矮化製作一部影片傳統的專業性,那慢慢地,這個藝術形式,便可能會開始從內裏枯病而死……
死因方面,跟行業失去了人類追求美學的原動力有關。長期只懂依賴大量短線即興、信口隨意、欠思考欠討論欠根據,而且情緒化的反應和流言,漸漸便會失去傳統經驗的根基靠山,令創造力和前瞻性冒險精神萎縮。最後,只有遺忘過去,同時亦看不見未來;出現默默枯亡的結局,只是早晚的問題。
以上純粹是靠舉例來闡釋抽象概念,絕不是說電影的前途就是如此。不過,若我們不正視這個時代的隱患,那麼不單是電影,所有前人留下的文化經濟政治寶藏,包括源遠流長的飲食智慧,都有可能會以一個意想不到的速度,在我們還在歡慶地大吃大喝、亂吃亂喝的光景中,悄悄地崩壞、毀滅、消失。
由吃不吃帶血的生肉,引發上面的一大段嚕囌,回想過來,其實也應該講一下我是經歷過什麼情境,令致有如此沉重的聯想。約十年前,當我開始嘗試認真寫一些飲食文化的文章時,便叮囑自己吃飯要多作思考、少顧口慾。而付諸行動的方法,就是盡量依據廚師設計一道菜時的原意去吃;即不是我本人喜歡怎樣吃,就怎樣吃。這樣做,是為了避免「我」這個主觀因素牽頭獨大,藉此放棄「食物是用來取悅我」這種慣性的消費主義惡霸思維;拒絕靠高高在上的審判者姿態,對菜餚和廚師行使沒有意義的批鬥權,以慰撫自己淒弱的小我;最後防止倚賴虛烏的消費權力鬥爭,在自卑中尋找自大。
我當然不認為所有人吃飯都要如此煞有介事。只是希望從飲食中,多領悟人性,多了解自己。譬如說「選擇」;去吃飯消費,便是一個選擇的遊戲。由選擇去什麼地方吃開始,直到在菜單上選菜,都牽涉知識和經驗的運用,只是我們大部份時間都自然得毫不在意罷了。選菜式是要學習的;而選擇怎樣去吃一個菜,便更加需要學習。好像吃一塊牛排應吃幾熟,本來就是一門學問。除非我是個養牛的、解牛的或者是賣牛肉為生的,不然在這方面,十居其九我都恐怕及不上天天烤牛排給客人吃的廚師們,和天天把烤好的牛排送到客人面前的侍應們那樣專業。在這個課題上,也絕少能及他們熟悉知情……(下期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