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這刻手上拿着舊照片,站在駛往紅磡的渡海小輪碼頭前,但在新商場、新酒店的包圍中,試着幻想六十年前、現已拆卸的北角邨光景,真的不容易。
「畢竟,最初建成的屋邨如石硤尾邨、北角邨等,都較開放,歡迎邨外人進出,與現時大多數屋邨偏安一隅的地標式格局不同。」這天,建築歷史學者黎雋維(Charles)帶我來到北角邨舊址。那是他學生時代經常穿梭的地方—早上買個菠蘿包,然後就跳上巴士上學去。「還有小時候偶然到祖母家過夜,最喜歡吃樓下阿婆親手做的無豆缽仔糕。」行人步伐匆匆,歲月也匆匆,近年熟悉的味道全然消逝;而在大小屋邨拆卸、興建的無止交替中,他看出了一點端倪。「每任政府的mentality,其實都深深影響到屋邨的建築及設計。」他一語道破說。這樣的微妙關係,也就成為他近年鑽研屋邨的動力。
冷清、嚴肅、老人化……這些大多數人對香港公共屋邨的籠統印象,但Charles心裏並不認同。「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發展初期,屋邨是個充滿生氣、活力的地方。」大家較重視和睦的鄰里關係。雖然歷史書一直有個說法,指「香港的屋邨政策始於石硤尾大火」,驟看是臨時措施,但他對此另有看法:「石硤尾屋邨在大火後半年內就決定落成了。其實算算時間,便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認為事件只是導火線,英殖政府早於三十年代時有意興建屋邨,好解決當時的肺癆疫症。從初建成的石硤尾邨及蘇屋邨,那低密度、陽光充足的建築設計,強調通風,正是此說法的最佳佐證。
那時候的英殖政府,都是以人民福利先行,即使是屋邨內的小販,政府也採取「隻眼開隻眼閉」的包容態度,容許居民以各種方式維生。「當然英國政府也有私心,不希望香港有騷亂……而且也期望藉着新建成的屋邨,向全世界彰顯他們的管治智慧。」Charles續說,五十年代末北角邨竣工開幕,當時曾被譽為「亞洲最壯麗的工程」,也是其他城市研究公共屋邨的楷模;不過在他眼中,最美麗的卻是常被詬病線條粗獷、奉行現代建築主義的蘇屋邨(重建前)。「它懷着以人為本的善意美—你看廚房所在的位置,都是靠近走廊的,而且還開了一扇小窗,正好讓忙着做飯的母親看着小孩子在走廊玩耍。」而當時的居民,也覺得生活環境比從前好,對未來萌生憧憬。
保育的矛盾
不同年代的屋邨模樣,不但包含基層對社區的想像,也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狀態。「特別是八十年代時,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高舉自由主義旗幟,連帶讓屋邨設計產生莫大變化,往後都以效率為先。層數多寡便是例證,以前最多是廿層,現在卻高至四十多層。」如今,面對如此嚴峻的房屋問題,人性化的考量自然落寞退場。「現在主要依賴科技,計算風的流向、陽光等。」他補充說,昔日屋邨早就不存在,即使坊間要求保育的呼聲日漸增多。「我常跟學生們打趣比喻,那就如迪士尼樂園的美國小鎮大街,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近年新加坡組屋(即公共屋邨)超前發展,在屋邨推行綠化,甚至興建空中花園,反觀香港卻漸漸墮後,暫時就只活化美荷樓、推出「蘇屋三寶」等,未能改變整體社會對屋邨的感觀。「還是回到原點。政府或需重新規劃,改變屋邨內的人口年齡,試着為大大小小屋邨重新注入活力。」當很多有心人拚命為舊屋邨漆上各種鮮豔色彩、活力時,Charles卻認為唯有這樣,才能把昔日的屋邨情味延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