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在社會上已屬小眾,遑論社羣中年長的一羣。二○一九年,由楊曜愷執導的電影《叔.叔》上映,是為首部講述年長同志生活的華語電影。導演表示,創作靈感來自香港大學社會學系副教授江紹祺在二○一四年出版的《男男正傳:香港年長男同志口述史》,書中記錄了十二位六十三到八十九歲的男同志的生命軌跡。兩者都在社會引起迴響。與此同時,亦讓人不禁疑惑,年長女同志又如何在社會自處?
「好少聽到年長女同志的聲音,尤其是在亞洲社會,總是先聽到男同志的聲音。」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及副院長鄧芝珊(Denise)說。她和洋洋(化名)安坐在嶺南大學的辦公室,說起女同志的故事。
位於邊緣的女同志
Denise與洋洋相識十六載,兩位同是女同志,亦分別處於學術界和同志界的邊緣。Denise今年五十歲,深耕女同志研究多年,六十八歲的洋洋正是她歷年來的訪談對象之一。
在學術界,女同志研究是較冷門的主題,她剖白,不時會聽到別人批評她的研究太”narrow”,但得其恩師江紹祺教授和朋友支持,使她一直堅持至今。初踏上研究之路的Denise,在二○○四年至二○○八年期間訪問了三十一位不同年齡層的香港女同志,研究成果收錄於二○一一年出版“Conditional Spaces: Hong Kong Lesbian Desires and Everyday Life”一書中。當年的訪談對象介乎二十多至五十歲。十餘年過去,時代更迭,也引導Denise找到新的研究方向。「全個社會開始老化,看到身邊的朋友和自己年紀漸長或步入中年,你就會開始思考。」於是,她決定以年長女同志為研究對象,二○一六至二○一八年,她找來一羣生於一九三○至一九五○年代的女性,展開香港、新加坡、台灣三地的女同性戀及雙性戀研究,現在亦正着手編寫一部年長女同志的口述史。
江教授花了五年時間找到十二位年長男同志,因此早就告訴Denise「慢慢來」。憶及找尋受訪者的過程,Denise形容絕非易事。「很少女同志好像洋洋般肯formally聊天,好像朋友般傾偈食飯的多,但真的願意錄音做訪問的好少。」一旁的洋洋倒是顯得淡然,「我沒有刻意想過為何或有什麼目的,但我們是性小眾,讓更多人知道,不是一件壞事。長遠而言可以互相幫助。或許我未必能看到,但希望日後,對年輕那一輩會有幫助。」
女同志 VS 男同志
與男同志相比,女同志的聲音總是比較小。「因為身為一個女人,在這個社會已經是不容易。」Denise進一步解釋,「因為始終是一個父權的社會,她們打破了華人女人的gender role,然後你才可以踏出承認自己喜歡女生的一步,再慢慢發展。」
另外,女同志相聚的空間也買少見少。本地gay bar的數目遠較les bar多,女同志酒吧只剩下兩、三間,曾經是圈內人聚腳地的les cafe也捱不住貴租,紛紛結業收場。洋洋目睹女同志相聚的空間愈來愈少,千禧年代,女同志組織香港女同盟會經常舉行聯誼活動,但現時已盛況不再。「二千年都有這些地方,女同盟會搞bbq,去cafe聊天,學整餅,現在沒有了。」
身為女同志已經不容易,何況是年長女同志。針對年長女同志的支援不多,服務年長同志的本地非牟利機構晚同牽主要服務男同志,社會欠缺以年長女同志為主要服務對象的機構。Denise坦言,很少聽到年長女同志的聲音。「亞洲社會就真係好少,總是先聽到男同志的聲音。」
性格硬淨 退休後斷然come out
Denise形容,她認識的年長女同志總是非常「硬淨」,洋洋亦不例外。
她愛聽Beatles,打扮比較「男仔頭」,二十出頭,便獨自搬離家中。退休以前,洋洋於IT公司任職管理層,工作日理萬機,未曾有同事探問她的婚姻和感情狀況。「因為工作都好大壓力,好辛苦,沒有這個need去說,工作好像打仗一般,沒有閒情去說這些事。」「我穿衣風格較男仔頭,別人一看都會覺得你不是很女性化,至於別人知道與否就不得而知,因為我們從來不會談。」
因公司變動和健康問題,患有紅斑狼瘡症的她決定於四十多歲提早退休。卸下人生重擔,她決定come out,她篤定地說,「我對全世界都come out。」問及緣由,她不假思索地說,「我沒有去想,這些事是自然的。」又續指,「你已退休沒工作,不用別人出糧,有乜所謂?」
她的家人對其性取向的態度尚算正面,憶述與母親坦白的經過,她指並非故意,只是在一場日常對話中自然地發生。退休後,母親着她找個年紀大的「阿伯」來照顧自己,讓她氣憤不已。「我很嬲,我照顧不了自己嗎?她說希望我冇咁辛苦。我就說,我好似張國榮咁,我是lesbian,是基,她就沒出聲,好像很明白。」
可是,不是所有女同志都如洋洋般幸運,能夠得到外界的接納,洋洋憶起一位十年前便沒再見面的故人,「我在女同盟會的聚會認識到一個朋友,年紀比我大三幾年。她經濟有困難,最後申請廉租屋,政府就安排她share with直女,她就覺得很辛苦,因為她覺得別人驚佢,很難和她們一起共用廁所和生活。」
盼晚年在同志村老去
目前,她和相知相交十六載的伴侶同住。對方是英籍港人,比她小十二年。十年前,她曾向對方提出過結婚,「她好驚,因為她的家庭很傳統,結婚你不會收埋,她可能未ready。」轉眼十年,雙方感情已昇華,「現在有個夾到的人一起生活,support each other多過想結婚。」
她說,自己應該會比另一半早逝,所以幾年前已立下遺囑,保障另一半。「我覺得人嘅嘢好化學,母親走了,我只有一個弟弟,但和他不close,最親應該是我partner,是否要保障她?」說起對方,洋洋依舊不改其淡然,「如果我死了,你就回英國。」她如此告訴另一半。
想到暮年生活,洋洋道:「我暫時都不覺得有困難,若我真的要去老人院,我可以去一般人去的老人院。」但她也不住吐露心聲,說出自己對晚年的冀盼:「有個同志村,大家speak the same language,一起聊天。」
「這當然是perfect」,她連說了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