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教育博士學歷的藝人陳美齡用半年搜集香港的教育資料,為本港歸納40個教育提案;一位記者在兆基創意學院駐校一年,採訪了71名師生,寫了兩年時間,將一間學校的十年教育經驗輯成《教育不止一條路》。然而,作者最後對香港教育沒有總結,此書作者叫記者林茵。
林茵在主流媒體工作7年,曾在《明報》、《蘋果日報》與《壹週刊》寫專題與人物。筆者有幸在《蘋果日報》與作者共事,得悉她埋首寫書,腦海總浮現她在公司撰文時懊惱得不自覺用手指代梳,不斷梳理前額齊陰的樣子。每一梳,彷彿在梳理咀嚼受訪者每句話。
「送你一本書。」三年不見的林茵,一樣的連身裙,一樣的笑靨。
在手上接過林茵的新作,記者心急開卷,書中發出「卡―」的撕裂聲,頓時兩頰通紅:「不好意思,我太粗魯,書爛了。」林茵化身推銷員:「沒有爛,書是由線連成,設計就是希望讀者用力揭,揭到盡也沒事的。」原來,書本也不止一個設計。
翻開略讀,公整的短句,人如其書,看似柔弱,內裡紮實。落力翻,「卡―」一聲,開卷有益,帶公眾看教育的「另一條路」。
早晨!駐校記者
2015年5月,林茵找到寫作的題材,進入外界形容為「教育實驗」的香港兆基創意學院駐校採訪。林茵說,除了曾參與社運的學生,很多學生對記者沒有很多概念,老師對「駐校記者」亦感覺新鮮。
「剛開始時有老師耐心向我查問:『Staff啲電郵,你收到了沒有?』;學生問我『你係咪想嚟學校攞靈感,寫小說?』。」林茵回想採訪經驗,開懷大笑說。她說,自己既不是「Staff」,而記者只會寫真實的東西。幸好很多同學漸漸忘記老師早會對「駐校記者」的介紹,穿便服上課的學生以為身邊的林茵是學生,於是開展隨便的訪談。訪問,正式開始。
不一樣的師生
兆基創意學院在2006年創辦,是香港首間藝術高中,學風自由。前校長葉建源十年前接受媒體訪問時曾言,「做校長要全體老師的首肯」,顯然十年間學校走出不一樣的路。林茵找回十年間在校或離校的師生,回憶教育的點滴,希望做到書中開頁所說的「從中得到啟廸,思索未來」。
入讀創意學院的學生初中時走同一條的教育路。學子在傳統教育掙扎,被壓擠的青春,非一般的老師,林茵也一一記載。在公開試的分岔口,喜歡Art的Apple在升學面試感到不斷被「踩低」而忍哭二十分鐘;在鄉郊因網絡不穩未能報讀HKDI(香港知專設計學院)的李寧;勸抑鬱學生「不回家不要緊,讓媽媽知道你安全」的劉天明老師,還有不准跟學生「說不准」的校長馮美華。
十年間,「釋髮」風波、體驗公投,取消曠課的爭議……當教育回到大眾的討論桌,似乎單是一句「有教無類」是難以作結。
其實我是一個記者
第一次寫書的林茵,教育當中互動的複雜性,令她的寫作時間一再延長。炎炎夏天有時只能寫了四百字,她說「寫不出」是一大挑戰。「教育很多東西是互相糾纏,教育由師生關係到決策,課程編排,學校文化與升學出路。你有幾重視考試,就決定了學校的文化。而且十年的記憶其實是很模糊的,沒有一個人可以講到成件事,而很多人立場的不同。」於是,林茵訪問一個人,會用了兩次或更多的訪問,師生的經歷如針線穿插在不同的章節,連成一本書的專題。
開筆易,擱筆難,專題的採訪像深谷,越想探得深入,記者總是覺得採訪的人不夠。在林茵71個人物訪問中缺了校工,至今她仍耿耿於懷:「其實校工跟學生很熟,見證學校十年的事,就是欠了他。」一年的訪問完成,林茵聽回錄音,段落之間的關連,以至連繫到章節之轉接,她也很在乎,「很多背景想補充,擔心讀者可能看不明白。」
「做一個主流媒體記者,開始時你什麼也寫,漸漸你會找一個有信心的事去寫 (記者點頭),之後會乖巧地對應『題目』『欄目』去寫。寫書,是另一回事。」
林茵離職前,在雜誌寫人物專訪,開始應付網絡即時新聞,採訪時間已不允許她訪問人物兩次,期間題目被上司否決,又可能約不到人,兩周寫一個人物,她認為不夠深入。
外國不同範疇的「Journalist」著書十分普遍,在香港始終是新穎事。回歸後有資深記者張家偉寫有關1967的歷史,近年獨立記者陳曉蕾寫環保與生死的議題。林茵坦言,港人在認識「獨立記者」,也「未能接受報道可以成為書的內容。」
「其實我不是作家,是一個記者。」林茵說。
獨立記者與讀者的距離
獨立記者擬題、採訪到出版與發行,由一人包辦。作為一個記者,在媒體機構工作,讀者在社會每一個角落,記者總不能跟所有讀者接觸。報館有接線生,專頁有小編,專題報道過後,誰跟記者交流?
出版首兩個星期,林茵馬不停蹄到學校賣書,與訂了書的讀者交流。一本$98,林茵準備一大袋兩元碎銀,與一箱簽了名的書。交書站在學校昏暗的小角,沒有如貫進場的場面。讀者約定似的,每隔數分鐘便來取書,像一個小型的讀者會。
「你好,我就是林茵啊」,林茵每見一位讀者,站起有禮應對。
「你是作者?真是作者?」十居其九的讀者見作者做收銀員,無不驚訝。
「作者,這本書是送給快將當老師的親戚,可以幫提字嗎?」林茵久久未能下筆,讀者恍然大悟:「是呢,你是記者,都沒有見面,不知寫什麼呢。」幾句說話的交流,讀者意識到眼前既是作者,也是記者。林茵目不轉睛忙於電腦的訂單,一臉喜悅說:「與讀者的距離,從來沒有如此接近。每一張訂單,一個名字,一個電話查詢,也十分窩心。」
在交書處只放了「支持記者 網上買書」,記者與林茵男友也建議她:至少要有「人氣作家」的字眼作宣傳。林茵堅持宣傳字眼要簡潔,堅持將每一本書遞到讀者手中。
教育路 無結論
林茵透露,很多《教育不止一條路》的讀者是教育工作者,她希望書中內容可引起教育界討論,「本港有很多教育理論的書,少了確實討論另一條路的著作。」書中談及的染髮遲到在校規中剔除與公投實驗等議題,自由之風惹來學生豔羨,林茵卻認為校內民主背後,很多東西沒有看見。
「遲到上堂由討論到試行,亦有少數學生反對。他們認為交了學費上堂,為何遲開課?每一件公投的事,最後也有人反對。」
「自由的選擇常被誤解,很多學生入學前聽說『創意書院很自由』,以為自由等於輕鬆愉快;實際上自由也意味著責任。」 ― 節錄自第五章《終於要考試》
自由教育是未來的路?「傳統教育的確造就一批適合這種制度的人,我也是在這個制度拿到優勢的人。寫了兩年,對教育沒有結論,正因為教育不止一條路」,記者林茵這樣說。
後記:我也不習慣
「我不習慣你採訪我,習慣跟你一起採訪。」林茵在WhatsApp給我的第一個回應。其實,我也不習慣。這數年間,我不習慣與同輩道別;不習慣不能一起採訪;不習慣今日線上洗版旋風式的專題文化。
難得同一江湖,還在繼續報道,可喜之餘,此書確道出學生的心聲。看了數節,跟林茵一起去學校收銀賣書。身邊忙不可交的林茵,我還要說一聲:「謝謝你,說出我的心聲。」
為何不能染髮?白襪白底衫代表純潔?在抽屜看《古惑仔》叫學壞,看金庸小說老師卻說是研讀?剃一個櫻木花道的Skin Hair竟被標籤為「標奇立異」?中學年代我向老師提出很多問題。老師無言,但很疼我,總調我到窗邊發呆,成就了胡思亂想的習慣。
近年我發現新建的學校沒有窗的,今日的學生連「發吽哣」的權利也沒有。致下一屆的教育局局長:教育不止一條路,正因為學生不止一個Sty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