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讀什麼】董啟章讀《The Sacred Prostitute》：從「聖娼」反思愛、性、肉體和心靈

這欄目邀請不同人分享他們最近的讀物。讀一本書，從文史哲、知識理論，到繪本、藝術書，獨立zine等，自有獨特不同的閱讀體驗。此時今日，他們在讀什麼？

今次我們邀請剛出版新書《香港字》的本地作家董啟章分享，博覽群書的他近年多讀不少日本明治時期的作家，今次他則由河合隼雄所談的日本古代女性「聖娼」形象，延伸閱讀更多學術書籍，追溯聖娼的歷史淵源和實踐形式。

明：明周文化 董：董啟章（香港作家）

明：平日的閱讀習慣如何？
董：我把大部分時間花在閱讀上。不寫作的時候，就看書。看書的時間比寫作的時間長很多。如果不是處於長篇小說寫作期，基本上由早到晚都是用來看書。看完一本又一本，不斷地看下去。不過還算是有規律的，正常飲食休息不會受影響，晚上十一時睡覺，絕不會捱夜啃書。

明：有哪些喜歡的題材或作家？
董：感興趣的題材很多，喜愛的作家也很多，不能盡錄，只說說最近的情況吧。近年看了很多日本明治時期的作家，夏目漱石、森鷗外、樋口一葉、尾崎紅葉等，還有過渡到大正時期的芥川龍之介、谷崎潤一郎、永井荷風等人。我對剛進入現代初期的日本文學感到非常親近，好像似曾相識似的。那些人全都很有見地，也有很強大的創造力。我近年也讀了一些新儒家的東西，唐君毅、徐復觀，特別是牟宗三的著作。循著他的路，我打算讀王陽明。雖然牟宗三已經把宋明儒學梳理得很清楚，但讀一次原典是必須的。另外就是讀榮格派的分析心理學。我已讀了榮格的主要著作，連《紅書》也讀了。接著是讀他的門人的書，也有好些厲害的，除了發揮老師的觀點，也有獨當一面的看法。日本的榮格派分析師河合隼雄，也是我很喜歡的作家。他寫日本物語、傳說和神話的幾本書，非常精彩。

明：最近在讀什麼書？
董：如果選一本最近讀的書，我會選 The Sacred Prostitute: Eternal Aspect of the Feminine，作者是 Nance Qualls-Corbett。

明：為何選擇讀這本書？
董：我是在讀河合隼雄談日本古代女性形象的時候，首次聽到「聖娼」這個詞。他依據的就是這本書。我覺得這個概念很神秘，也很迷人，便找來原著一看究竟。我看書通常是這樣，由一本連到另一本的。人家引述的東西，我都盡可能找原文來看。

明：請簡單介紹一下這書，如主題內容或設計等皆可。
董：這是一本學術性的書，不過行文簡明易懂。Sacred prostitute據說是在古代母系文明中，守護女神神殿的女祭司。在蘇美、巴比倫、埃及、希臘，以至於羅馬文化中，也有過類似的制度。顧名思義，聖娼的工作包含性的成分，當中包括接待來自遠方的陌生男性旅人，以及在春祭的「神聖婚姻」中與代表「兒子神」的國王進行交合儀式。她們所供奉的是愛神，所以並不是純粹提供性服務，而是通過宗教儀式實現肉體和靈性的融合。聖娼的性質和一般賣淫不同，身分地位也和世俗妓女差天共地。這本書首先追溯了聖娼的歷史淵源和實踐形式，接著分析它沒落的原因。我們都知道，自從進入基督教全盛時代，父權制度的男性唯一神以及祂的男祭司們掌管一切，女神崇拜全面被取締，性亦被視為罪惡和污穢。這除了對現實中的女性構成歧視，對於人類心理中的女性原則，也造成了極大的壓抑。作者從精神分析的角度，探究這個制度所象徵的深層心理意義。她把聖娼視為人類無意識中的一種原型，據此分析當代男女的精神生活中，如何能達到聖娼所象徵的靈與肉的合一。

明：如果要形容讀這本書的閱讀體驗，那是怎樣的感受？
董：這是一本很有啟發性的書。它的題材富有爭議性，很容易令人誤解，所以必須把聖娼在古代的文化意義解釋得很清楚和有說服力。最重要的是，作者把聖娼作為一種象徵，融合榮格的原型（archetype）分析，藉此把這個古老的形象，跟我們現代人（不分男女）的無意識接軌。身為男性，這本書開啟了我的視野，幫助我反思關於愛、性、肉體、心靈，以及兩性心理的種種。特別是關於「女神」這樣的概念。為甚麼男人心中必定會有一個「女神」？女人又如何讓自己成為「女神」或她的代理人？恢復真正的「女神」，以抗衡傾向男性原則的社會，會是現代世界的當務之急嗎？

明：請分享一句或一段令你印象深刻的內容摘錄。
董：“The goddess was considered virginal. In our modern understanding it is paradoxical to view the goddess as virginal when she is identified as passion and many lovers. But there is no paradox; in Latin virgo means unmarried, while virgo intacta refers to the lack of sexual experience. Today, the word “virgin” simple carries the latter meaning. The virginal attribute of the goddess simply means she belongs to no man; rather she belongs to herself. […] The goddess of love exists in her own right, as ‘one-in-herself.’”
「童貞」的意義同樣適用於聖娼，因為她們不隸屬於任何男人，不是任何男人的擁有物。她們是唯一能自由地運用自己的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