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年前,來自世界各地的專家主張放棄手語。結果聾人最自然的語言——手語,不被鼓勵學習。2010年,第21屆國際聾人教育會議公開向全球聾人道歉,表示當年主張用口語和讀唇並放棄手語教育的決定是重大的錯誤。
原來當年強制的「救救聾人」行動,反而變成一種語言剝削。專家指出聾人學手語,不僅不會限制他們的能力,而且會有助聾人更好地發展各方面能力。
香港十五萬聾人,懂手語的手只有約四千,至於懂手語的家長,更是少之又少。
紀尤媽媽陳麥少芬(Pat)是少數願意為聾人子女學手語的家長。她不反對女兒紀尤打手語,更難得的是,她、丈夫和細女都一起學手語。紀尤會讀唇,但有時會讀錯,媽媽會打手語,但有時詞不達意。兩母女活在有聲與無聲的世界,她們有各自的世界,但又活在同一個世界裏。
其實,認識和接受不同的世界,才是「共融」與「和諧」的真正意義。
弱聽孩子給媽媽帶來了耐性
「一般家長認為,聾人小孩若不學習聽和講,將來難以融入社會。於是乎,家中也一樣『禁止』手語了。但聽過不少個案,由於父母沒有學習手語,跟自己的聾孩子沒共通語言,一天孩子在外被欺負,回到家,也不懂講。」紀尤媽媽陳麥少芬(Pat)說。
Pat在意女兒能否擁有一樣的「知情權」。「紀尤戴了助聽器,一般日常應對,她是沒有問題。但說話長,可能只聽到一兩句,或40個字只聽到20個,其他在猜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在紀尤一歲多時,Pat留意到女兒平日只會說爸爸、包包、俾俾,「最初帶她到健康院檢查,說她聽力合格。後來,院方轉介耳鼻喉專科,那些測試較嚴謹,確診她有嚴重弱聽。
「當時很難接受,又很徬徨。」Pat說,但緊接已是連串的安排,好像她的丈夫負責到教育局申請安排學前教育服務,又到智能評估測驗中心見醫生和心理學家等。「我們想快快做些東西幫她。」之後Pat誕下幼女,乾脆辭掉工作,專注帶紀尤接受語言訓練。「紀尤語言訓練一周三天,每個星期六也跑往中大參與手語雙語計劃。」
紀尤的每個認知和學習,都考驗家長的耐性和觀察力。
「如何教紀尤什麼是一杯咖啡?同一般小孩一樣,語言能力在發展階段時,要靠大人引導。好像給她選擇題,經常問是否這樣。有一次,紀尤拉媽媽去雪糕店,但她不會表達想要什麼,Pat便逐一問女兒:「你是不是想吃這個?想吃什麼味道?要吃雪糕,還是甜筒?」
Pat以前是急性子,脾氣也大。但自從有了紀尤,她變得十分有耐性。「望住她,就算我點鬧你又聽唔到,又不是很明白。於是我心想,算啦,忍了你。話說回來,她頑皮也有個限度,最多是多哭兩聲。」
Pat也學習手語,初時她總追不上紀尤的手語動作,常叫她慢一點。有時靠幼女幫手翻譯,但紀尤有時也看不明白妹妹的手語。「唯有互相遷就。我也會主動和聾人溝通,不怕錯和尷尬。我錯是應該的。」
「可能係」= 「開冷氣」
平日,紀尤總是手不釋卷,能坐兩三小時閱讀,連地圖也能看上老半天。Pat慶幸女兒自小培養了閱讀習慣,始終課堂吸收有限,對於弱聽的學童,在課堂聽了複雜的句子,往往丟三落四,因此自主學習對他們來說非常重要。
「她不能只靠嘴形知道你說什麼,除非好有上文下理、有關連,例如吃飯時,叫快點食飯,她會知。但如果無頭無尾,突然講就不會明白。」
Pat 按手語老師建議,常常記下紀尤讀唇時遇過的誤會,例如:「開門、寒背、我們、河畔」;「戴機、睇戲」;「可能係,開冷氣」;「好酸、哮喘」或者「隨機應變、需企人邊」。「都覺得幾搞笑。」Pat說。
她說,生活上溝通的方法,其實就是慢慢和紀尤建立起默契。「先讓她感受你願意理解和聆聽。她看見你耐心講解,用上圖像、實物、比喻,她會感受到。其實彼此已經有種心靈互通,知道對方想法,也不一定要講晒出來。」
「她喜歡游水,升中學還加入了棒球隊,因為這項運動能和同輩溝通。至於會否帶她返教會,反而要考慮,因為牧師或帶領人說話,一大段,她未必聽到。」
「福利」是聽不見罵聲
Pat擔心女兒在意別人的眼光,有次問紀尤:「別人看你打手語,你覺得點?」「沒什麼啊。」「你是聾人,覺得如何?」「幾好啊,我又溝通到,上課也沒問題,也可選擇聽和不聽,好似覺得阿妹嘈吵,可以關掉耳機。」
「那媽咪,你想不想我是聾人?」輪到女兒提問。「可以選,我當然不想。但怎樣也不及你自己如何看自己,要保持士氣,不要被打沉。」媽媽說。
她說,紀尤的心理質素好,因自小的學習環境,能見到同類小朋友,大家也戴耳機、打手語。「她小學一年級用的助聽器,用了七年。 最近買部好一點的,希望她聽得好一點。有些聾人說不要做人工耳蝸,她卻想,因聽慣了聲音。我盡力協助她作選擇,耳機將環境聲音擴大,人工耳蝸則像電子聲,像在水底收集到的聲音。」
Pat認為紀尤培養到自信開朗的性格,同時也有比較內斂的一面。「她知我專誠去學手語,這不是很多父母會做的事。」她哽咽了一下,續說,「她是感受得到(我愛惜她)。我怕有些東西她不想做,但怕我不開心,依然去做。好像她可能喜歡打棒球,不再像以往熱衷於游水。繼續游水,我怕她的情緒抑壓在內心。她讀書從沒叫我費心,我卻怕她把真正感受收起來,不跟我說。」
不過,她也明白,女兒長大,有些東西就是不會對媽媽說。「不是我學了手語,她就會把一切告訴我。十三歲,到了青春期,成長變化多了,可能比較想和朋友WhatsApp和facebook。」
她又想到,未來女兒的人生路漫長,升學、畢業、找工作⋯⋯「聾人的路不好行。我希望她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都要知道,回家的時候,家人永遠都支持她和接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