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倘若我在正月時去問流年,那些師傅可會告訴我今年凡是雙數的月份我都會和醫生有個約會呢?四月、六月都有幾天在醫院渡過,八月複診時專科醫生着我排期做些測試、照個電腦掃描,這些日子都排了在10月。
於是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我來到一家公立醫院的日間部病房,即是病人只需要在日間留院,不用過夜,而且男女病人都在同一個空間。我被安排在一個靠窗的座位,沒有病牀的,只有一張好像按摩椅造型及大小而沒按摩功能的人造皮靠背椅,我要做的測試就是坐在這椅子上,不得站起來離座走動,只准坐着,接受四個小時的鹽水輸入體內;講解程序時護士重複告戒我切勿輕舉妄動,否則「前功盡廢」,說的如許嚴重,病嫗豈敢不從?
從入院到開始被簡報如何測、服藥、然後獲發午飯並吃完足足擾攘了3小時,鹽水才正式吊起來。
一切安頓,飯氣便來攻心,加上午後陽光暖暖的助攻,遂盹過去了。睜開眼時,怎麼只不過過了30分鐘?對面牀位的兩位病友,聽說是來照腸的,跟我同一時間入院,做的又是準備需時的檢查,可臥牀。兩個素昧平生的人從被編配牀位開始便沒停止過聊天;有人說男人年紀越大越嚼舌,我想是真的吧。此外從他們的談話內容,身體語言和對醫療程序的反應看來,也許是以不停說話來掩飾焦慮和不安。我知道男性都比女性怕痛、怕病、怕孤獨,雖然從不表現出來。我再看看錶,秒針走得似乎比一滴鹽水滴下更快。
我開始數窗外六層樓下面的行人和車輛,今天的醫院很清靜,車少人稀。咦,有一部貼着報館標誌的客貨車停了在停車位,是有人受傷了嗎?是否在哪裏又有人被毆被捕了?然而車子四周又沒有人跑進跑出,駐車場旁的人行道和大樹都很安靜,可是竟然,不知是樓上還是隔壁,傳來了一陣電鑽聲、敲打聲,難道是一些很緊急的維修工程必須要在這時間進行?這可是醫院哦!正是,醫院要裝修,不在日間做難道在晚上嗎?不好意思,我錯了。但老一輩不是常說,如果左鄰右里整天鑽牆鎚釘是會影響健康的,那在醫院發生,病人的康復會否被延誤呢?自己在腦子的自說自話在那靜坐之際聽得荒謬地分明。
被限制在一張舒適的椅子上才不過剛剛兩個小時,我為自己的不耐煩感到慚愧,身處的環境雖然陌生但光猛開揚一點也不恐怖,甚至非常安全,因為醫護人員就在一按鈴之遙的距離,而且他們溫文有禮,不會大呼小喝。老派人稱之為”Amah”的病房助理都很友善親切,明白入院者的心理,白色制服也教人很安心。換上第二瓶鹽水的時候,她還關心我會不會很想上廁所,我說會盡量不動如山,堅持到最後,隨即獲賞一枚大拇指。
離開病院時已將近日落西山,日間中心也就快停止一天的服務,不經不覺我已消磨了八個小時在裏面。到底我的荷爾蒙有沒有異常?醫生說要等報告出來,下回分解。
在毫不擁擠的街市買了晚餐的材料和吃了蛋撻奶茶,心和胃都踏實了便慢步回家。
一開門便看到早上因冒失而忘了放進包包的《字花》七、八月特別號[西西時間],如果我記得帶上,那段留院時間最少有西西陪伴,不用悶得踢自己。急急把東西放下便翻開書,張老師的新作立刻蹦入眼裏,讀濕了我的雙睛:
《查問》
我是獨居長者
每次有病由朋友幫忙
帶我去看醫生
醫生,儼如法官
總是問
這是你的什麼人
同樣的
身份的問題
護士已先查問過
當然沒有惡意的
斷症之前,好像
先要弄清楚
病疫流行來自
生活,會傳染的病毒
來自人與人的接觸
將警局那樣為了
保障,為了防患
這是一個長期病患者的浮想
想得太遠?我們又是否
失去對人的信任
難得有朋友真切的關心?
又或者,人與人之間
再沒有私隱
無論對朋友,對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