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的一個晚上,在利舞臺舉行的「新秀歌唱大賽」裏,萬千觀眾在瑩光幕前見證一顆巨星的誔生;二OO三年末臨近除夕的一個早上,在籠罩着迷霧的都市裏,人們目送這顆巨星的殞落。
這顆星叫梅艷芳,也叫「香港的女兒」;十八年過去,不論新知舊雨都對她存着無限思念。成長於八、九十年代的香港人,都會對她有一分獨特的感覺,除了臣服於她在舞台上的光彩,梅姐更是代表着八十年代黃金盛世的icon — 不只是樂壇和影壇,八十年代的香港,總教人念念不忘。
籌備多時的傳記電影《梅艷芳》即將上映,記述舞台王者傳奇;片商近月發佈多條預告片和製作花絮,電影利用後製技術重塑八、九十年代的利舞臺、佐敦妙麗中心、尖東海旁,引來坊間熱烈討論,人們都彷彿在當中重拾昔日的青蔥歲月。《梅艷芳》導演梁樂民、美術總監黃炳耀、視覺特效總監余國亮都認為,這部電影不只是敍述梅姐的故事,也是每個典型香港人的奮鬥故事。
梅姐的故事 是典型香港人的故事
「梅姐絕對是我們那年代出生的人生活的一部分。」一談起梅艷芳,黃炳耀便滔滔不絕回想梅姐在自己心中的印象。「是我讀書時候的偶像,是唯一一位歌星出新碟時我會排隊去買唱片。」坐在一旁的余國亮則聯想到麗的劇集《大家姐》中的黃莎莉,「是一個比男生還要強的大家姐,以後再也不會製造到梅姐這樣的巨星,不會有那種高不可攀、super star的感覺,我們以前見到梅姐真人也不敢跟她說話…」
他們兩人和梅姐也是在同一年代成長的人,導演梁樂民也道出自己對梅姐的那份情意結:「小時候只覺得,不就是梅艷芳、張國榮,又怎樣呢,人愈大愈發現他們其實是很厲害。無論是他們的音樂誥詣、形象,當時的canton pop以至電影業也是很厲害,都市的活力、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整個社會也是處於黃金盛世,梅艷芳就是這個盛世的代表人物。」
在許多人心目中,梅艷芳所代表的精神意義更大。梁樂民續道:「梅艷芳是一個很典型的香港人;六十年代和家姐(梅愛芳)一起賣唱,反映那一代香港人的打拼歷程。我們的父母輩也是憑着這份堅毅,一步一步建立起自己的事業,令整個香港也慢慢起飛。」
彷彿她就是每個六十後的縮影嗎?「她就像我們一樣,由一個寂寂無名、家庭條件不佳的人,透過不斷付出而成功。她的故事其實也是不同階層的奮鬥歷程,是一個值得我們去說的故事、值得我們去描寫的人物。」就這樣,梁樂民和他的團隊踏上了創作《梅艷芳》的旅程。
香港變化急促 美術和後製重塑昔日情懷
拍攝一齣背景設定橫誇七、八、九十年代的電影,如何能呈現一種昔日香港的感覺,便是幕後不停「睇景」、「搵料」的功勞。黃炳耀在開拍前常與導演走遍各區「睇景」,愈看愈發覺香港的變化比自己想像中大,「我們有時候去睇景,到過一些舊式舞廳,發現內裏的確很有八十年代的感覺,可惜設備卻已是這個世代的面貌,我們只好帶着這份感覺去搭景。」
導演經常說美術部工作量龐大,全因已很難找到帶有八十年代氛圍的外景場地,「當你想找一家餐廳拍外景,卻發現裝潢已不再一樣,所以一定要搭出來。」他又補充道,攝影師也是另一重要功臣:「因為不同年代都有不同的colour tone,在後期製作上,他負責施展的魔法就是colour grading。他在顏色上也花了不少功夫,增加電影的年代感。」
「香港變化實在太急促,街燈、路牌、垃圾桶,甚至連地面也不同了,我們在開拍前曾到取景地考察,街道的闊窄沒改變,但身邊的所有東西全變了樣。」若果不用特效也不搭景,有可能拍攝一部八十年代背景的電影嗎?梁樂民立刻笑道:「我應該會推掉這部戲。」
電影中有一幕以八十年代的拍拖勝地 — 尖東海旁作背景,原來是黃炳耀和余國亮合力炮製的傑作,原因是今天的海岸線和背後景物全換了模樣,導演認為不能用實景拍攝。於是便靠黃炳耀和一眾美術手足,製作出海旁的欄杆一角,「我們也是看很多書,自己以目測造出合附比例的東西,跟實物基本上是一樣。我們也製作了地面,演員做戲時縱使對着綠幕,但也多添了一分力量和實在的感覺。」
盡力還原 能感動觀眾已算成功
後製電腦特技亦是重要一環;余國亮和團隊負責「重建」了不少早已消失的地標,例如利舞臺、荔園等等。「我們取得劇本後,再跟導演選定有那些場口需要製作特技,便開始進行資料搜集,一路拍便同步開始製作。就像砌荔園,最重要也是導演和美術提供充分資訊,也要跟導演相討path的走位。」
余國亮認為做CG特技跟搭景也是一樣,會專注於營造需要「上鏡」的一部分,因此也費盡大量功夫在資料搜集上,重塑建築物的年代感。「我們到過砵蘭街、西環等舊區,記下舊樓的質感,再搬到CG建築物上。我們也需要找更多相片參考,譬如妙麗那塊招牌,究竟招牌上的晃虹燈是什麼顏色,因為以前跟現在是有少許分別,可能是偏黃一點,這就要靠打燈同事怎樣製造氣氛。」
縱使他們努力地重建舊香港,黃炳耀提到,仍有眼利觀眾找到片中錯處:「但我已放下了,荷里活的電影如《雷霆救兵》中,湯漢斯騎的電單車也被人發現是一九六幾年出產,但故事卻設定在二戰期間。只能說有時很難做足,唯有盡力而為。」
余國亮把重點說出來:「我們這部不是紀錄片,是一部電影,我們是要把那份情懷做出來,不是考究八幾年exactly有什麼招牌什麼車款。只要讓人有種一看就覺得是八十年代的感覺,讓觀眾入到戲,讓觀眾感動,我覺得已算成功了。」梁樂民指出,香港電影工業的規模不能跟荷里活比較,他們的片場甚至有一個車庫,存有不同年代、不同型號的車;資源稍遜,在香港拍攝年代片是有一定的困難,「追求百分之百準確,並不是我們要做的事。」
香港人的故事 由香港人來敍述
《梅艷芳》一片由籌備、選角、拍攝、後期,到正式上映共歷時六年,梁樂民回想當天只是接到一個電話,說要找他拍梅姐,「我便答:哦,好呀,其實當初是唔識驚才答應。但現在回想,其實是很有意義,我們團隊也覺得這是個lifetime project,大家也相當投入和愛護這個project,無論是現場的美術或是後期的CG特技,都是可一不可再的一個組合。」
電影幕後有不少九十後、甚至OO後參與,余國亮笑言他們本身也不太熟悉梅姐的歌,但在拍攝的過程中便愈來愈感興趣,會主動找回一些舊歌去聽,「就像上了一個course去了解梅姐的一生。」黃炳耀和團隊在資料搜集過程中,發現身邊的年輕同事也很噩然,「會驚覺原來八十年代的香港是這樣的;但他們愈做愈感興趣,開始掉轉頭去糾正我,大家也藉此再去熟悉那時的香港。我們也好像有一種使命感,會把一些自己的記憶或經歷過的片段放進電影裏。」
年代片不易拍,拍一個全港無人不識的巨星傳記,面對的困難更是遠超想像。梁樂民知道,很多人當初對這部電影也是持質疑態度。「我們無辦法找到一個百分之百跟梅姐相同的人,但我們很努力地去找梅姐跟香港人的共通點,盡量以人性的角度去講述她的故事。無論她有多成功、在舞台上有多燦爛,其實也有自己軟弱的時候、挫折的時候,這都是有共鳴的地方。我們團隊是用真心和真誠去製作這部電影,相信觀眾會接收到的。」
若梁樂民選擇推掉這個job,這部電影的命運又會是如何?他想了一會道:「十年後有人拍攝的話,我可能會很後悔,無論他拍得比我好或拍得比我差,我都會後悔。」令他義無反顧接拍的理由還有一個。「我怕會變成一部不是由香港人去拍的電影。我覺得這部電影是應該由香港人去拍,又說,如果這部戲不是由香港人來拍,可能佈景會很華麗,卻缺少了那浸除。」
是的,香港人的故事是應該由香港人去譜寫。梁樂民引用陶傑的一席話:電影的女主角是梅艷芳,男主角是香港。「我們想帶大家回到一個已逝去的年代。這個彈丸之地曾經出現過張國榮,出現過梅艷芳,我們香港人不用妄自菲薄;或者前路會很艱辛,但我們是很強的,希望藉此鼓勵低潮中的香港人。」
製作歷時六年 感覺與梅姐關係更緊密
電影將在十一月中旬上映,導演像放下心頭大石:「終於收工了。」導演笑謂,開拍一部片就像上班一樣,但總沒下班時候,電影上映才能正式收工。但這六年的「上班」過程也令他有所得著,「我覺得我拍完這部戲後,就像跟梅姐成為了朋友一樣,更體會和明白她。」
余國亮也深感榮幸能擔當「宣傳部」的角色,「讓更多年青人接觸這些天王巨星,將他們的傳奇承傳下去。」黃炳耀則有種衝動,想帶所有家人一起進戲院去看這部戲,「我們年紀的就像懷緬自己的過去,年青的去感受一下那一輩的香港人的精神。」
梁樂民:香港導演、編劇及美術指導,曾拍攝《寒戰》、《赤道》等電影,亦憑《寒戰》榮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及最佳編劇獎項
黃炳耀:著名美術指導,八十年代入行,作品包括《投名狀》、《如果·愛》、《半支煙》等,亦憑《投名狀》、《如果·愛》榮獲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美術指導獎及憑《金雞》奪得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藝術指導獎
余國亮:資深電腦動畫及電影特效設計師,創辦叁飛工場有限公司(Free-D Workshop),曾多次獲得金馬獎與金像獎提名,作品包括《千機變》、《証人》、《歲月神偷》等
嗚謝安樂影片提供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