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重和藝術家之間的關係,相處時可不是只談商務或收益,更希望能實現共同的藝術理想。當他們迷茫時,但願能以智囊、伯樂或同行者身份,善用專業知識、資源和網絡,陪伴其破除不同職涯階段的疑惑,選擇最恰當的途徑和方法解決問題,使才華得以理想發揮。」
近兩年香港各方面遭遇挑戰,人們普遍看淡市況之時,何以你們卻決心在此時創辦畫廊?
C:Cusson Cheng L :Charlotte Lin
C:沒有完美的時刻,一切都是有危就有機,重點是怎樣運用機遇去創造未來。開創藝廊非一時三刻的決定,而是雙方經年醞釀的抉擇和志業,個人來說,雖然大學時修讀比較文學、社會學和佛學,但自小對文藝興趣甚濃,畢業後加入香港某畫廊,再轉往非營利性的藝術空間Para Site從事策展,近年亦曾旅居德國和荷蘭等地;混雜的成長和生活背景,促使我多角度地審視各創意媒介的特質,以及從業者的困難和困惑。
每個領域及媒介的界線非割裂而單一,而是互為啟發,互相影響。有感若能將知識和經驗共融,開設一所自主性強的商業藝廊,或可開闊個人職涯,也能幫助志同道合者走得更遠。
L:我從北京中央美術學院附中畢業後,曾往澳洲修讀藝術及創作,亦曾旅居加拿大。來到香港後投身商業藝術,發現參與institution(體制)改革機會較難,而拍賣行專注買賣,多數跟收藏者聯繫,不常接觸到藝術家。惟有藝廊,讓我可以跟不同藝術崗位、傳媒、院校以至普羅大眾互動,真正實踐以藝術聯繫世界的心願。
C:我們懷着相近的初衷,希望結合Maker(創作者)和Curator(策展人)身份,將過去經驗延伸至商業畫廊的脈絡。現時多數藝廊風格極端,要不傾重商業影響藝術選擇,要不過度實驗難籌措資金, PODIUM取兩者的平衡,作為平台,兼顧美術、學術和商業,協助藝術家一起做夢,爭取合理和穩定回報,提升受眾購藏意欲或鑑賞的能力。
L:當然我們不會單靠熱情,近幾年有就亞洲當代藝術市場,進行很多市場研究與分析,去年亦曾走訪日本、韓國及新加坡等地考察。坦白說,從地理環境、語言文化、市場體系、稅制情況到藝術思維等,香港仍然存在較強優勢和潛力,例如香港人的效率非常高,生活和文化獨特,也樂於接受新事物。
即使當下市道低迷,環球經濟疲弱,可是做藝術是長線項目,我們正好把握這深耕時機,留守香港的基地韜光養晦,從策展、管理和論述上紮根,填補市場欠缺的空白位置和元素,盡力發掘被低估但具潛質的藝術家。
你們的分享某程度也是一種職涯中段的轉換和探索,相信這也讓你們更能體會中生代藝術家的處境,策劃出更貼近其需要的藝術企劃吧?
C:我們希望建設共生共長的園地。多年來遊走各地,發現一個普遍動向,就是商業較強的地方,通常文化建設上較弱勢,或配套上沒那般完善;文化政策較強的地方,商業配套卻不夠理想。像韓國政府極支持文化軟實力,從美藝培訓,大灑資源在海外為韓國藝術家辦展,或提供各種藝術資助或生活津貼,即使設有年齡限制,約四十歲就不能申請,但因條款清晰和機會算多,很多人都較有方向,盡力爭取商業的機會或收入,以維繫往後的創作。德國和荷蘭的文藝配套亦強,對創作者有利,惟稅項政策較嚴厲,環境上很難孕育下一代的收藏家,反過來也會影響藝術出口。
放眼香港,我們有強大的藝術市場,可吸引投資和輸出藝術,但本地可供申請的藝術資金,除藝發局或部分私人贊助,門路較少,加上疫情、時局等環境變化,近年注意到普遍香港中生代藝術家,雖然作品價值已達一定水平,但從創作到心靈上常隱現不安或停滯狀態,也不太知道該怎樣衝出框架。這亦影響作品的穩定性和買賣結果,導致部分藝廊未必願意承擔風險合作,寧願和白紙般的新人嘗新,又或和銷情穩定的前輩合作。
我們想,做藝廊不等於做銷售,作為「藝廊創辦人」,更負有多重角色和任務。首先,當藝術家的智囊,就他們日常的創作和發展疑問、顧慮和需要,用前瞻也客觀的視野提供中肯的意見;其次,當伯樂,例如為未找到合適的藝廊卻具實力的藝術家,提供合作、展出以至代理等機會,也運用專業判斷引導其思考作品的藝術價值、市場定位等;再者,擔當同行戰友以至把關者,例如當藝術家遇到欠缺最基本的合約保障,不懂維護版權等挑戰,我們可實際協助行政和風險管理,以避免發生作品被掠奪、官司糾纏等不幸事件,也進一步為他們建立在商業市場存活以至外闖的方法。
L:我是從外面遊歷後來到香港的人,Cusson則常帶着香港經驗走向國際,大家是東西交集、縱橫並兼的特殊組合,擁有很不同卻全面的視野。我最難忘研習Business Communication(商務交流),領悟到無論從事任何藝術崗位,都必須回歸人性地溝通和互相尊重。
我經常提醒藝術家、同事和實習生,千萬別過度burn out(精神內耗),要懂得適當時學懂說「不」。當一個人意志消磨淨盡,很容易迷失及做錯決定。藝廊創辦人和策展人能做的,就是盡力幫助中生代或其他階段的藝術家,時刻保持對外界的觀察、了解市場實況、個人強弱和局限,作出最誠實的考量或取捨。創作不等於要剝削生活,但也不能為賺錢放棄藝術堅持等,總之要為身心靈保有capacity(容度╱空間)去思考、表達、溝通和沉澱,才能令藝術生命持續發展。
你們將有何具體藝術方案來落實以上觀點和願景?
C:一間藝廊必須有先鋒性,懂得從國際現況預測未來三至五年的新趨勢,做出前瞻及超越時代的藝術企劃,而非盲目追逐眼前熱潮或只做及時性的話題作。
像我出於對佛學、易學等多元興趣,又有見疫後和A.I時代新常態,早於去年已跟藝廊團隊開始籌備今年的展覽計劃,於暑假舉辦的香港藝術家羣展當中指涉佛學和量子力學的概念。剛好,例如今年將舉辦的釜山和威尼斯雙年展中,也發現不少相類似的主題或作品,反映設想走在正軌。
即使在已有的討論,我們都會延伸和深化。開幕首個羣展《漪界》,就從美國哲學家Donna Haraway 提出的「觸生世」(Chthulucene)為發想,對照時下流行的「人類世」(Anthropocene)以及「資本世」(Capitalocene),並結合當代女性藝術家曹舒怡、阿納斯塔西婭.科馬爾和朴昭榮的繪畫、雕塑和錄像作品,交織出多媒材也嶄新的美學軌跡,呼應藝廊打破物料類型、地域界線,開放地與藝術對話的宗旨。
下一步,我們預測聲音和音樂議題將是另一大勢,亦想讓受眾知道,香港中生代藝術家對這方面已有深刻探索,現已籌劃五月跟多個本地藝術或音樂夥伴合作新企劃。
L:先鋒性亦見諸於總體年度規劃。PODIUM是策展主導的藝廊,已定於二〇二四年為大約二十五位本地及海外藝術家,分別推出多個組合不同、主題豐富多元的羣展,在開幕首年向業界和公眾傳遞我們的視野和目標。二〇二五年則擬定了多個中生代藝術家個展,全面剖析其多年的發展心路歷程和演進。
C:網絡連結,也是重點之一。我們會善用國際人脈,如趁今年四月威尼斯雙年展帶同一位本地藝術家的作品前往當地參與周邊平行展,平常亦會協助藝術家申請世界各地的駐留項目或交流計劃。希望以香港為基地,將本地藝術家引進國際,也將國際資源和資訊帶來香港。
我亦期待跟公眾的連結,未來會有各種跟大專院校合作的藝廊參觀、策展講座等深度交流,希望不是隨便搞一個講座或會面,而是透過有系統和深層的分享,用自身故事和經歷,令新生代無論日後會否從事藝術,都能從各人有趣的職涯里程碑,明白做藝術的真實面,從而學會尊重創意、珍惜想像。此外,我們亦會跟本地不同藝廊或單位協作,一起以非競爭的心態拓展藝壇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