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藝術家,許多時候我們會有一種迷思。不同於會計師、經紀、工匠這些職業,作家、藝術家這些「職業」,似乎不容許籍籍無名的存在。如果你是籍籍無名的藝術家,那對不起,那麼你在職業欄填上的「藝術家」,很多時只會被視為與無業一樣。誰是田口行弘?他不是那種有大眾知名度的藝術家。他來自日本,住在德國,「如果不是受邀請,我很少回日本,機票太貴了。」他這樣說。這是他的選擇,也許一般大眾不認識他,但他展現了藝術家的一種面向,一種在生活中呈現的藝術方式,不是那種只放在美術館或藝廊的藝術,以另一方式介入大眾的生活。
在安全島編織
在香港跑馬地的一個安全島上,田口行弘在編織。毛筆寫在紙皮上的字,告訴行人歡迎加入,這是這次他受邀來港當駐場藝術家的作品之一。受邀於六廠基金會,他在香港居住了三個月,他到處游走,嘗試觀察這個城巿的生活細節,收集大量被棄置的物料如衣服、竹枝,並即興地進行創作。
「對不起,他的行動比較即興,麻煩你們了。」公關小姐這樣說,田口行弘純粹的笑容及他的專注卻讓人大致接受了這種即興。對他來說,藝術是一種偶發性事件,在生活中遇上可供創作的材料,然後就開始創作,外間發生的事情彷彿與他無關──又或者這樣說,他與世界建立連結的方式,與一般人不同。
他先是在安全島暫時拒絕了訪問,他很抱歉似的指着自己正在編織的作品,合什致歉,然後就繼續他的工作。他利用回收衣服製成的布條編織,並用相機不斷拍下過程,將照片製成影像作品。編織的完成品,則會用來改裝成如座墊等產品出售。
「那個笨蛋,」太陽下山,他完成這天的創作後笑着說──他在說自己昨天有到場幫忙的哥哥,「他竟把工作人員的衣服都剪掉了!」然後他拾起那個一直被棄於路邊的背包,那是他的背包,他在創作過程卻沒看過它一眼。
下落不明的人
田口行弘來自日本大阪。畢業於東京藝術大學美術學部,最初以繪畫為主,近期則以行動配以逐格動畫錄像創作為主。如果你對亞洲藝術有點認識,大概都聽說過關於東京藝術大學的軼事。去年出版的話題書《最後的秘境:東京藝大》就是關於這間頂級藝術學府混亂而迷人的日常,當中提到的有些數字讓人吃驚: 根據學校的調查,2015年,這所大學的486名畢業生,只有不足兩成順利找到工作,成為上班一族或公務員,而有225名畢業生則「下落不明」,但對他們而言,不進入建制,繼續創作,才是他們人生意義。
田口行弘就屬於「下落不明」的那一組。他畢業後就移居德國,「我覺得在日本太多限制了,」他說,「我希望在外國可以看到更多不同的環境,豐富我的創作。」
他說,他想擺脫的,其中也有日本環境所給予的「日本性」,「那是一種壓迫性的東西,同時也是安全的。那可能太安全了。」
於是他去了德國柏林。他不太懂德語,事實上他的英語也不算太好,一般人可能覺得這樣沒有安全感,但他卻覺得這狀態極好,「這可以讓我觀察。那讓我感到自由,同時也了解到它的限制。離開日本,那就讓我感到我是日本人了。」
田口行弘於德國柏林的錄像作品,這是他近年的主要創作手段。
燃燒的小屋
田口行弘愛收集城巿中被棄置的事物,將之轉化為作品。如在2014年,他的錄像作品《Funke》就是收集了因建樓而被斬的樹,然後在不同地方生火。人們聚集,燃燒木材,然後木材變成炭筆,他再用之繪製作品。
而今次來港,他就在荃灣、深水涉、土瓜灣、灣仔和西區的街道上收集大量日常用品,如衣服、竹枝、環保袋等物料,當中如環保袋及其他布料,就裁剪成細小的三角形布塊,縫紉成鮮艷布幕帶到街上迎風飄揚。
他希望與社區建立關係,而他印象最深刻的作品,就正正是一個社區。
「那時我在德國的一個住宅區。在那街道上,突然出現一塊空地。那空地原有的建築物倒塌了,大概因為聯絡不到業主,就一直荒廢着。我就在那空地住下來了。我撿木頭自己建起一間小屋。因為沒有業主,也沒有人來找麻煩。因為沒有自來水與電力,我在那裏生火禦寒,如果要用到水或wifi,就到附近的咖啡店。
「那其實很不方便,某程度上,也像一個露宿者般生活吧。但自從我搭建了小屋後,開始有不同的人搬住這空地。真的是什麼人都有,有精神真的有問題的,有追求自由生活的,也有意想不到的聰明的人。
「那是瘋狂的經驗。我們生火,一起生活,形成了一個突然出現的社區。我們分享許多物質,以及故事。如果有事情需要磨合,則盡量溝通,又或保持距離。
「後來有一天,我去了附近拿水。那空地卻發生了大火。
「我回到去時,警察已經出現了,把現場封鎖起來。他們說這裏不安全,要取締了,我想回去拿回自己的物件也說不可以。
「然而我還是進去了,他們不會廿四小時都有人看守嘛。我把我當初搭建的木屋殘骸收拾了。後來,那些殘骸放了在丹麥的一所美術館內。」田口行弘說,這是他最難忘的作品。說完這故事已是晚上了,他說,好了,我現在要去垃圾站附近,看看有什麼好拾的了。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田口行弘,1980年生,生於日本大阪,畢業於東京藝術大學,後移居德國柏林居住及創作。近期主要在德國多個展覽中展出其表演裝置和逐格動畫錄像作品。曾於Art Basel、森美術館等展出,作品題目多關於自由以及生活的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