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泉源在田園
托爾斯泰的長篇現實主義小說《安娜卡列尼娜》有兩條主線:一是安娜與佛隆斯基的婚外情,以莫斯科和聖彼得堡這兩個大城市為主要背景;另一條主線的主要人物是貴族地主列文和吉蒂,過着比較幸福的婚姻生活,以卡拉生斯基縣的一個農莊為背景。這一條主線着力描述列文的農莊事業,他和農民的關係,以及他的平常家居生活,包括飲食、工作、打獵、農務管理等等。
列文是個思想開放的地主,坦承地主和農民之間的是剝削關係,但是又不願意放棄財產;一旦牽涉到園林買賣,也照樣精打細算;但是大致上他對農民比較寛大仁慈,也樂意和他們打成一片,共同工作飲食;他向出身貴族的吉蒂求婚不遂,曾興起過娶農家女為妻的念頭。列文多多少少是托翁的自我寫照。這條主線更處處流露了充滿詩意的田園圖畫;因為是托翁的現身說法,這詩情畫意的田園風景依舊以現實生活的細密質地作為底襯。
列文不喜歡莫斯科,曾稱之為「墮落的巴比倫」,但是為了要向吉蒂求婚,不惜前往;在遭到拒絕之後,坐火車離開,傍晚到家,與他的女管家阿加菲亞米哈洛芙娜和獵犬拉斯卡重聚,又得知荷蘭母牛巴發生了小犢,人也就一下子落實了,暫且忘記了遭拒的屈辱。拉斯卡擦着列文的膝蓋,舉起前爪,想放到他的胸口,卻又不敢。這真是活現了獵狗的性格。列文興致盎然地前往牛圈:「凍結的門打開之後,透出了糞臭的熱氣;那些母牛被燈籠的光驚嚇,在新鮮的乾草上移動起來。紅色美麗的母牛巴發,大如河馬,見有人進來,把背轉過來,遮蔽了小犢,用粗糙的舌頭舐牠。小犢把鼻子湊到母牛的鼠蹊下,轉動着小尾巴。」列文看牛之後,回到小客廳。老管家給他喝茶,和他聊天,安慰他。拉斯卡躺在他腳下,吮響嘴唇,表示一切都如意愉快。列文心想:「我也是這樣。一切都好。」田園生活是列文的力量泉源。
心靈相通有獵犬
一切生物同樂的春天到了,列文精神抖擻,決心過自主的獨身生活。冰雪消融,新草發綠,樺樹爆芽;楊柳上有出巢的蜜蜂;雲雀在綠野空田上歌唱;田鳧在沼澤上哀啼;鶴和鴻雁戛戛長鳴;脫毛的牛在牧場叫着;捷足的小孩在將乾的小徑上奔跑;池塘邊洗麻布衣服的農婦愉快地交談;院子裏響起農夫修理犂頭與耙子的聲音。春天真的到來了。列文的朋友斯齊發也來探望,並且一同前往溪流上邊不遠處的小楊柳林去打獵。列文在楊柳梢頭的交錯嫰芽上發現了一隻山鷸,嚯嚯而鳴,好像厚布的均勻撕裂聲。列文瞄準發槍,但見一道紅光,那隻鳥箭一樣向下跌落,然後又努力向上飛, 於是再來一道紅光,飛鳥似乎還要盡力留在空中,停留了一剎那,便沉重地卟啦一聲落在泥地上。托翁的描寫就是那麼的細緻活現,層次分明。書中描述了兩次打獵,並藉此表現了列文的田野歡樂,尤其神妙的是獵犬拉斯卡和牠的主人有非常明確的心靈相通,和諧共處,一起活動。
渾然忘我刈野草
書中第三部第四、五章描述了列文在夏日裏,不顧身份,甘冒被下人嘲笑的危險,和農民一同刈草。在起初,列文感覺吃力,在陽光下汗流如注,於是他提醒自己:「少動手膀,多動全身。」他看到瘦小的農民齊特刈着一大簇一大簇的草像遊戲似的,並且說:「鐮刀自己會割的。」和他一起刈草的老人功夫更是出神入化,挺直腰桿,均勻寛闊地移動雙腿,手臂均勻地擺動,遊戲似地把草割下,彷彿鋒利的鐮刀自己在草中嘶嘶作響。太陽出來了,列文也漸入佳境。似乎不是他揮動鐮刀,而是鐮刀在推動那有意識而又充滿生命的身體。並且好像有魔術,不用想到工作,而工作自動做得合適而又準確。這是最幸福的時刻。列文的刈草經驗完全印證了托翁的人生觀:只有忘我地把身心全盤投入生命裏,人才是真正地活着。若是固執於一己的邏輯,只有自苦自困,走入牛角尖死胡同。人與大自然結合為一,渾然忘我,正是田園生活的最高境界。
農家生活惹欣羨
列文要到一個遙遠的縣份去探望朋友,在途中停在一個富農園莊上休息,餵馬。莊主是位矍燦老人,招呼列文喝茶。院子裏有豐滿高大的馬匹,和年輕力壯的工人,其實都是老人的兒子和子姪。其中還有穿木靴的漂亮少婦,笑容滿臉地挑水回來洗地板。老人愉快地叫:「快點呀,我的姑娘!」老人很開明,向隣近的地主借來新式的犂來耕種馬鈴薯,又會得將除下的裸麥餵馬。列文十分佩服老人的善用農作物。老人更宣稱他們一家人都是農民,一切工作自己動手,不用工人。而列文的問題正是農民工人往往不和他合作。列文更看到了農民全家在一起吃飯。婦女們站着侍候,年輕健康的兒子滿口麥粥,正在說笑話。眾人都哈哈地笑,那個穿木靴的漂亮少婦,正向碗裏倒菜湯,尤其笑得愉快。這一幅農家樂使列文深受感動,卻又下子說不上是什麼原因。但是局外人可以推斷,那是因為這幅圖畫處處顯示了列文的不足,使列文模糊地感懷身世。列文甚至一度幻想自己娶農家女為妻,過其幸福的田園婚姻生活。但是他最終還是娶了他深愛的吉蒂,照樣在農莊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