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與邱加希都是孤獨的編舞家。
前者從科學角度,分析舞蹈動作,用身體編寫一本名為《尺度線》的「直線動作」字典;後者透過《I.I.I》(In Ideal Illusion),創造三個內外相同的複製人,演繹人在大城市的孤寂。這兩位年輕編舞家將於今年初相遇,在香港舞蹈聯盟主辦的《起跳2019》演出自己的作品。看演出前,先看看兩位編舞的創作路。
「為何我自小就羨慕別人有攣生姊妹?與一個一模一樣的人對望,感覺會是如何?」
2018年香港舞蹈年奬新晉編舞奬得主邱加希如此形容編舞新作《I.I.I.》的構思緣起。《I.I.I.》是「In Ideal Illusion」的縮寫,以複製人為主題,呈現一個複製人可供販賣的異想未來世界,將舞台化為儼如TED演講場地的科幻空間。我訪問前曾經想過,這是否對公式化教育之下,人人如像倒模的諷刺?不過,《I.I.I.》的創作意念恰好相反:「你想深一層,其實社會上每個人找尋、表述自己的風格與身份都很容易,要一模一樣反而最難。當你走在街上,人人長得不一樣不會讓你留下印象,看到長得一樣的反而令人好奇。」
先用舞蹈尋找自我
不過,這構思源於一個截然不同的創作主題。「撰寫計劃書時,我構想的主題是探討社會監控。但我想表達的不是監控下人民失去自由的掙扎,而是他們如何在生活上應對。後來我偶然發現外國有人嘗試利用化妝技巧逃過法眼,令閉路電視無法識別其容貌與身份;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這『一模一樣』的概念。」是否因為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會想像世上有另一個自己,猶如電影《兩生花》的鏡像與命運投射?「有可能是因為這種孤獨感,但我還是解釋不到自己何以如此著迷。」
流行文化慣於歌頌多元,卻往往未有深思所謂「同質性」的構成與其意義的界限,無助我們真正理解他者,打破個體與外在世界的二元想像。邱加希早前在大館有個戶外演出作品《圄》,以圍牆為主題,新作與前作看似有微妙的聯繫。「我沒有刻意想這些連繫,但可能在美學上,觀者能看出連續性而我卻不自覺。不同之處是上次的表演非常寫實,利用監獄的空間,而今次則創建幻想空間。」她說。
這構思也跟現代舞的訓練有關。「跟古典芭蕾不一樣的是,在現代舞世界你能自由建立風格,什麼也可以是舞蹈。」從編舞角度,要求三位舞者呈現一模一樣的肢體動作,反而最難。「在表演中,沒有東西真的一模一樣。你能盡力追求,但客觀效果永遠不會一樣。」邱加希認為這次創作也是一次自我探索:「對我來說是個新挑戰,不論是身體的表現或思考上。學習他人的身體表達,反而拉闊了自己的range(表演幅度),令我在編舞過程中,對自己認識更深。」複製人的設定,正好凸顯了情感的流動與不可知:「等於你為機械人創建一個(處理情感)系統,呈現喜怒哀樂,但你回想自己因何而笑,何時會流露不同程度的笑,你會發現每個時刻都不一樣,除非你完全認識自己。」
編舞不是作品之首
編舞創作須顧及場地性質,與演出班底磨合及協作,還要思考燈光、音效與舞台設計等。邱加希在演藝學院主修現代舞,直至四年前開始投入編舞的創作歷程,有沒有令她深刻反思舞蹈表演的形式?「我在創作階段對舞台呈現方式有想法,但也會跟設計師交流,容許他們加入想像,而不是將他們純粹視為執行者;我更喜歡這種關係,否則一切只是圍着自己轉。重點是設計師是outsider,更懂得外來觀眾如何理解演出意念。創作是為了表達,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為何要選擇劇場、觀眾為何入場、為何要選擇舞蹈而不是別的表演形式,都要不斷反問自己。」
「作為artist,我需要舞蹈,而不是一場表演。表達自己的慾望有時會勝於跟他人交流。我想在表演中找到橋樑,與觀者溝通。」邱加希續說。
那麼,會嘗試引入當代劇場打破第四面牆、與觀眾互動的即興形式嗎?「的確,大館此前有些表演在藝廊舉行,不分觀眾席,觀者與表演者自如在演區流動。但我暫時未有作品適合這種形式。而且,我相信交流有很多種方法,不一定要有實質互動。觀者安坐觀眾席也能交流,怎樣讓他們進入這個世界呢?這次創作正希望建構幻想世界,開啟劇場的想像空間。」
從自我到社會
不過,邱加希無意在作品中對社會現況表達太多直觀想法,她的創作以探索自我出發,讓觀眾深思表演而外的認知命題。「今次表演,我想觀眾能看到自己的存在。我的創作題材由人性開始,觸及慾望、生活的不滿足。」雨傘運動後,文藝界開始出現立場行先、分派歸類的「政治化」現象,時代氛圍又有沒有影響她的創作?「舞蹈更有抽象的空間,也往往沒有既定結局。當然我不是說這完全是開放的解讀,而是透過編舞呈現思考方向。」
對邱加希來說,過於強調文藝創作的「社會性」,反而窒礙思考。「觀眾的自身經驗會容許他們探索演出的意義。這些經驗無法分類,很難說這些是探討自我還是社會,我也是社會的一員,探索自我必然會發展成討論社會。」
起跳2019:陳凱《尺度線》、邱加希《I.I.I》
日期︰11-12/1/2019 (五 - 六)
時間︰8pm
地點︰高山劇場新翼演藝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