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修例出獄年輕人】出獄後選擇退學轉而投身社會的前護理學生 重整人生路向 當自己的心靈雞湯:再感傷心難過已毫無意思 我們要學會「Move On」
「第一日開學就是從臭格(警察拘留所)出來,我整夜未睡,便趕去上僅僅兩小時的課。」二〇一九盛夏,中六畢業的阿金(化名),原已獲大專院校錄取,踏上成為護士之路。他曾對踏入人生新階段感到期盼,也覺得成為醫護幫助別人是有意義的事。但他卻選擇在十八歲那年,抱着為香港爭取民主的信念,走上街頭。
二〇一九年末的一次示威中,他因管有攻擊性武器被捕,人生自此改變。歷經還押、保釋和七個月刑期,他最終在二〇二〇年十一月刑滿出獄。休學一年的阿金計劃重返校園,嘗試追回逝去的時間,但校方紀律委員會要求阿金完成四十小時的適應計劃才能復課。計劃內容有如社會服務令,如義工服務和撰寫反思文章等。阿金認為計劃內容與其主修科目無關,「就算我不解,但不做就肯定不能恢復我學生的身份,我可以怎麼辦?被迫跟從就對了。」他曾到長者中心教授手工藝、到學校畫壁畫,他笑言:「公公婆婆手機有問題,就會叫我幫忙修理,其實這不是校方要求,但沒有人幫他們,就我來吧。」
見證社會變遷 尋回自我
由於阿金被捕時僅十八歲,是少年犯,受監管令約束,獲釋後一年內必須上學或工作;但無奈他被迫休學,只好選擇打不同散工。他曾做裝修和搬運等體力勞動的工作,「我未完成學業,又有案底,我自知自己選擇不多,加上這些工作毋須申報刑事紀錄就做吧。」
二〇二一年九月,休學兩年後,阿金終能重返校園,他將此形容為「Year1 Sem1 3.0」,可惜學習動力和入學時相比已截然不同。「我猜是這個gap year太長吧,那團火也就消失了,而且,我又跟不上進度,繼續讀下去,也肯定不會有出路。」加上,當初選擇此學科,是為了迎合家人的期望;但出獄後,他希望尋回自我,不再活在家人的期望之下。於是,兜兜轉轉,他還是選擇退學。
牢獄的歷練
訪問那天,穿着黑衣短褲,口袋繫着防滑手套的阿金,尷尬地言:「不好意思,今天幫客人搬家,我比較大汗,可能有點髒。」如今,他從事裝修和搬運行業。從事裝修的大部分是老師傅,大多五、六十歲,加上政見不同,不易溝通,但阿金也會嘗試融入他們。「是在獄中訓練出來的社交技能吧,即便在陌生的環境,面對不同的人,都能摸索到一個相處之道。」
昔日的阿金,原是個孤僻且不愛社交的人。入獄初期,他年僅十八歲,不愛說話,但牢獄生活讓他感非常孤獨,於是開始踏出第一步與其他囚友溝通。特別是有囚友比自己年紀還小,他希望彼此能互相支持和幫忙。「在獄中,你只能大聲呼喊才能跟別人聊天,難道你可以開鎖走到別間囚房嗎?你也知道是不可能的。」當他吃巧克力時,也會和囚友分甘同味,他總笑說:「中間肯定有老鼠偷吃,每次都被吃光了。」漸漸地,阿金跟囚友開始熟稔,一起運動、訓練體能,分享獄中的生活點滴。正是這些經歷,令他學會在陌生環境下,悠然自得地和不同人相處。
無懼困阻 學會「Move On」
「雖然我離開了校園,但不代表我會停止學習,我仍然想學。」目前,阿金計劃參加培訓課程,考取水電工程牌照,望於將來從事裝修或維修工程。他喜歡這行業,因能學習不同技能,更能見識這個社會不同面貌,「見過一些豪宅裝修,連廁所水龍頭也用上純金物料,不知真假。這會讓我想,為什麼社會上會有人用上過百萬去裝修?」這份工作,令他不解這片土地的財富差異,從而反思不同社會議題。
阿金也不希望往後的人生被案底所限。他回憶入獄初期,父母怕他思想負面,總會寄心靈雞湯的書籍給他,但自己卻一頁也沒看,「經歷過這些,我已經調適好自己的心態,做好心理準備去面對了,小小苦楚等於激勵吧。」但他至今仍然感激父母的付出,即使他們政見不同,但父親卻從未怪責過他,更嘗試理解他的想法。儘管路途遙遠,父母都會堅持抽空探監,從未缺席,為的只是與阿金那短短十五分鐘的相處片刻。阿金記得,有次下雨天,父親身上沾滿雨水,還來不及拭去,便迫不及待地關心他於獄中的生活。現在的他憶述時仍不禁眼眶泛淚。但他認為,再為昔日的經歷感難過,已毫無意義,「無論傷心或難過,日子還是要過,我們要學會move on。」他總向人展示其樂觀的一面,除了是想積極面對前路的挑戰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希望父母不用再為他的人生而感到擔憂。
出獄後,阿金亦見證社會氣氛跟入獄前相比,已大不相同。曾抱共同政治信念的「同路人」,相繼移民離港。「希望社會能多點包容、少些衝突,經常會有人責怪移民的人,我始終認為這是個人自由,但我自己對這個地方有感情,我就不會離開。」雖然有時眼見愈來愈多人離港,阿金難免感到空虛,但他想留下的心從來沒有動搖過。他希望自己能以一個見證者和承傳者的身份留在香港,「如果全部人都離開了,下一代就不會知道這個社會曾經發生的事,即便是藉口耳相傳或其他方法也好,最重要是要將一些事和記憶承傳下來。」
阿金預想到未來幾年的情況只會愈來愈差,在爭取民主的道路上或會面臨更大障礙。然而,他想捍衛香港核心價值的初心卻從來未變。他昔日經常在獄中訓練體能;今日,他以在擂台上迎戰的心態為例,儘管對手比他強,他也不會退縮,反而會堅守在原地,盡力抵禦來自對手的攻擊。
阿金經歷過牢獄之苦,輾轉間放棄大學學位;常有人問他:「你付出那麼多值得嗎?」他卻認為,自己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爭取更美好的香港,從來都不是被迫。他認為昔日的自己以行動實踐信念,即使因此需付上入獄代價,但從不對此感後悔。「如果沒有這個入獄經歷,我可能會平平淡淡地度過這一生,渾渾噩噩咁,就連社交圈子都細好多,但現在眼界開闊了、對這個世界的認識也多了,看事物也會有不同的角度。」出獄後,他更會關心世界各地的政事,反思昔日如「黎先生」(曾於電視新聞表達「我嘅訴求就係想返工」因而成名的受訪者)般一心只想着在畢業後便上班賺錢,而不理政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