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進沙頭角禁區,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道帶鏽漬且被緊緊鎖上的通花鐵閘,儘管店舖沒開,但門把上仍掛着當日的報紙。這片靜謐土地沒有城市的光彩,唯獨純樸的日常光景。
李以強(Charles)悠然自得地在沙頭角禁區巷弄之間遊走的同時,娓娓道來沿途的故事,「我就是喜歡這裏的故事,要把它們都留住。」途中,太太Betty一直尾隨着他,儘管她已數不清Charles說過多少遍關於這裏的一切,但她依舊享受。此時,一個小女孩迎面而來,還未開口,Charles已蹲下,兩人相互比劃着不同的手勢,最後拍拍手,Betty見記者疑惑,隨即補充這是兩人打招呼的方式。 走不到幾步,從遠處已傳來:「喂!李生!」Charles又停下來閒聊幾句,他們的聊天聲為午後寧靜的沙頭角禁區增添幾分生氣。讓人意想不到的是,Charles並非沙頭角禁區土生土長的居民,但他卻與這片土地有深厚的聯繫, 更成為了沙頭角故事館館長。
重拾慢活的片刻
憶起搬進沙頭角禁區的緣由,經營生態遊生意的Charles指當初因到沙頭角作生態考察,卻意外被這片土地的恬靜吸引,加上當時公司漸上軌道,於是他毅然放棄城市的生活,搬進這個禁區,過上半退休的生活。被問到家 人的反應,Charles笑言:「他們才不敢反對我呢!」,一旁的太太連忙反應:「當時他另一個選擇就是吉澳了,還要搭船進去,我當然選這裏啊!」他亦補充搬家的另一原因,是希望孩子親近大自然,在沙頭角度過簡單快樂的童年,「開心和健康始終比一切都還要重要。」 但怎料當時正就讀中五的兒子因難以適應漫長的交通時間,經常遲到被老師責罵,甚至曠課。他坦言沒想到影響會那麼大,但幸好後來兒子能慢慢適應。
Charles雖然喜歡休閒的生活,但唯獨一事,他用上一段時間才真正適應——那便是早晚的鳥鳴。剛搬進來,天還未亮的時候,他便會被各種鳥聲吵醒,無奈地,到黃昏鳥兒歸巢時,又會再次掀起一番吵鬧。但不久後,他們卻習慣了,觀鳥更成為他們的家庭活動,每到黃昏,他們總愛到天台邊看日落,邊看白鷺在空中盤旋。Charles更指幸運的話,到碼頭能見白鷺「站崗」的情景,過百隻白鷺整齊排列站在浮波上,此等壯觀的場面他亦只見過一次。
搬來禁區生活後,Charles在這裏確切感受到市區所失落的人情味,「人們都很隨和, 甚至買菜買多了也會互相分享。」他更在沙頭角買下地舖,經營地產生意。他雖常說沙頭角的街坊都相互認識,知道有地方放租便以一傳十,還未傳到自己耳中,單位已租出,街坊都不需靠中介放租,因此生意不多。但他和太太仍時常在店舖坐鎮,閒時和居民聊天培養感情。他笑言:「現在進來聊天的,比客人還要多得很呢,我也吃過他們幾隻雞。」每當談及澆上葱油及客家鹹菜的雞,總能令Charles一家回味無窮。人情味,不難從一件件日常小事中發掘。
禁區外來者冀留住社區故事
抱着「住久了,想為這個社區做點事」的想法,Charles在二○一六年成立故事館, 而他口中的「事」就是要將禁區內鮮為人知的故事和文化記錄下來。
雖說沙頭角環境寧靜,但也有熱鬧的片刻。Charles在這片土地見證過鶴佬迎娶媳婦、 天后誕、陸上龍舟及十年一度的酬神慶典等, 他想為禁區抱打不平:「其實這裏沒有如外界想像般老化。」同時,他感慨這些舊事物絕不可能在市區有機會經歷,「要在舊事物被取而代之前,學會珍惜和保留。」
選址於新樓街,恰巧因為朋友所租單位退租,而他向來對被評為二級歷史建築、曾集結各類商舖的新樓街所吸引,於是決定承租。 故事館的選址亦另有淵源。故事館的前業主正是前文所提及的新隆金行的老闆,亦即是受訪者李先生的爸爸,Betty笑稱:「當時他看中我們地產舖的舖位,想買起我們的舖位,但我們都要做生意,不會賣給他,我們算是『不打不相識』吧!」正是這些機緣巧合,令這個沙頭角外來者Charles租下舖位,搖身一變成為沙頭角故事館的館長。
為了成立故事館,Charles自資超過五十萬用作維修及裝潢。在籌備過程,他亦曾面臨不少難題,他笑稱當初自己走上閣樓的時候, 每走一步都膽戰心驚,因樓梯木板不斷發出「吱吱」聲響,似會隨時倒塌。而單位原為板間房,他亦要先請裝修師傅拆掉間隔,才能進行全面翻新。但為還原昔日的面貌,在裝修的過程,Charles盡量保留原有的建築特色,如木栓門和閣樓牆上一份印有葉童的校園版報章等,「想必房間的前主人是個女生,而且很仰慕葉童吧!」
在閣樓抬頭一望,更能見傳統客家蓋瓦式屋頂,據說客家人的屋頂,瓦的數目都是單數,Charles與記者一同求證,故事館的屋頂果然是十七瓦。而在裝修前,由於屋頂瓦與瓦之間留有空隙,他幽默地言:「落雨會滴濕我個頭。」因此,他請裝修師傅在瓦頂鋪上一層鐵皮來為故事館遮風擋雨。
七百呎的故事館擺放大大小小的展品, 本以為掛在牆上那鏽漬斑斑的鐵皮信箱僅作展示用途,沒料到Charles至今仍以該信箱為已遷出的居民代收信件。他解釋指此信箱是他跟住順興街的居民以物易物換來的。故事館內不僅擺放了能反映客家文化的物品,如傳統客家服飾和貯存器皿,還展示了Charles的收藏品,如軍事物品、木椅、木熨衣和鐵熨斗等。 他清楚記得每件展品的故事和來歷。為收集展品,他特意走訪各地,甚至到上禾坑村尋覓舊物。因Charles希望故事館不僅展出舊物,也透過展品喚起人們對舊香港的記憶,才能彰顯保育的意義。
開放、同時保育
故事館成立至今,Charles不但未有任何收入,每月更要為經營故事館負擔一定費用, 但他仍然堅守於此。他憶起當初朋友得悉他搬進禁區時,均表示對沙頭角文化和歷史感興趣,並紛紛前來探訪,當時警察更為他建獨立文件檔,專門處理其大量的禁區紙申請。因此,他深信社會上仍有很多人有意了解這個禁區,這些故事仍有存在的意義和價值。但無奈禁區遲遲未開放,Charles曾希望接待學校考察團,但警方只會向「有需要進入邊境禁區」 的人士發禁區紙。他至今只接待過一個校長老師的考察團。
對於現時政府局部開放禁區,他認為新樓街是整個禁區最值得遊覽的地方,無論是其建築特色或店舖招牌都極具歷史價值;如今只開放碼頭,遊客無法深入禁區了解箇中的歷史。Charles期望日後能全面開放沙頭角,讓更多人能一覽此地的風光,將這些稍縱即逝的景致都延續下來。雖然他深明開放會對社區造成衝擊,尤其現時社區未有足夠配套應付急增的人流,他亦擔心區內的純樸氣息和小店會就此消散,但「針無兩頭利」,他認為政府或可先以配額形式限制遊客人數,既能避免大批人蜂擁而至,同時能帶動經濟發展。
Charles理想中的禁區發展是如「永續荔 枝窩」計劃般,透過藝術文化與社區共生。「雖然現在新樓街只有我,但不要緊,我期待其他藝術家進駐的一天,和我一同一步一步建立這個聚集文化和藝術的空間。」他說。
他在故事館的一角,放置了一本留言簿, 讓參觀者記錄其到訪心情。他和太太不時翻開留言簿,一同細閱當中的文字,每當憶起當日的情景,兩人總難掩臉上的笑靨。雖然至今故 事館仍未有機會被眾人參觀,但Charles和太太會默默守住這片天,靜待留言簿被填滿的一 天。一次見面的完結,就期待另一次見面的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