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新加坡約 PH 和 BK 見面,他們挑了一間聞所未聞的咖啡店,上網搜索,原來位於小印度區,從我家搭十二號巴士可以直接抵達,雖然下車後要步行十分鐘,倒也方便。怕找不到,而且下午兩三點太陽猛烈,只能以烏龜速度爬行,時間預得充裕,誰不知拿着手機的網絡地圖一找便正中紅心,結果早到了十五分鐘。坐下四處打量,骨子的設計,摩登得來相當舒服,鄰桌一個穿白背心的顧客正在低聲向同伴吐苦水,連經驗豐富的老馬,也費了一陣方能確定是男是女,想起 BK 說店家非常同志友善,忍不住噗嗤一笑。
吧枱上玻璃罩罩着兩三款蛋糕,排頭的一件碎碎灑了椰絲,賣相美麗優雅,有種教人一看芳心默許的魔力。人未齊先點食物於禮不合,縱使是熟朋友,露出餓鬼饞相可免則免,於是直等到他們來到,問寒問暖一輪,才向待應生表示意願。他笑答:「真不巧,剛剛樓上客人點了最後一件。」哎呀,口福沒有就是沒有,忽然想起披頭四金曲《挪威林》的副題,「這隻鳥飛走了」。
這次巴士路過,不是沒有衝動下車尋芳的,但那區實在欠缺其他具吸引力的景點,吞了吞口水就算了。天生本來懶,年紀大了每況愈下,像近年最喜歡的P.S. Cafe,也是嫌路途遙遠,不一定次次回來都光顧。在植物園對面棄置兵營的叢林裏,起初搭計程車來回,一闊何止三大,後來發現十四號巴士去到烏節路附近,轉車便利得很,總算打救了緊縮的荷包,烈日下攀登斜坡十五分鐘的艱鉅工程,唯有當作誠意的考驗。新加坡店鋪不流行取中文名字,否則這家大概可以叫「又一間咖啡室」──寫信簽名後意猶未盡來個P.S.,用中文不是「又」麼?不過南洋翻譯別創一格,想當然未必當然,譬如前年楊凡導演讓我看他一篇新稿,拜會的富貴太太住在星洲「菊容路」,恍惚墮進尹雪艷一流民國遺民的迷魂陣,想了一想醒悟原來是Jurong,只好如實稟告:「他們沒有您這麼詩情畫意,定譯『裕廊』。」
P.S.有好幾個鋪位,我只愛藏在熱帶森林的一家,大門樓分店雖然有微微的殖民地風情,地理環境差遠了,烏節路那家位於熱鬧的購物中心,更加毫無情調可言。號稱新加坡香榭麗舍的名店街,歇腳喝茶的地方不愁沒有,但好的可遇不可求,早幾年有家「吐司」我非常喜歡,一款和貓王艾維斯同名的花生醬杯蛋糕美味極了,被我奉為鎮店之寶,因為座落商場邊皮角落位置,勉強算鬧中帶靜,可惜已經結業。其實留在這裏的回憶不盡愉快,我媽媽患病時,化療的醫院在斜對面,好幾次我陪她進了冷冰冰的病房,一個人過來咖啡室打發時間,忐忑的心情,閒書翻了一頁又一頁。坐得無聊便去唱片店,很記得試聽耳機傳來中孝介既剛且柔的聲音,第一回聽,驚為天人。我媽媽奇蹟地擊敗癌魔,唱片店倒沒有了,中孝介後來的歌也不好聽了,世事可真難料。
此行為的是參加侄兒婚宴,星期六下午溜出去逛街,逛了沒多久便想喝咖啡。商場新開了 Lady M,門外排長龍,少說二三十人,雖然物離鄉貴是常理,旺到這樣實在出人意表。紐約某女性朋友愛他們的招牌蛋糕愛得發瘋,我和 K 捨命陪君子,通常外賣,有一次到圖書館找書,就近在店裏吃。後來新聞報告,當天刮大風,將圖書館公園一棵樹的枝葉吹下來,壓傷了路人,正是我們和 M 女士歡聚的時刻。不禁捏一把冷汗:要是沒有座位,八成會買了帶到街上享用,極可能坐在那棵樹下。
數年之後偶爾和K提起,他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不知道是他患了失憶症,抑或我患了妄想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