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狹窄的店面給他一種檳榔攤或古早年代的公車票亭,或是牯嶺街那從極窄之洞穴地面,疊堆到天花格,一縲縲綑紮好的《獨家報導》、《時報週刊》,各種美麗外國女人作封面的時尚雜誌,那些塌縮進自身濃稠暗影的舊書店……,這類的印象。實則四、五坪大的小空間,圍着入口處一張大泡茶桌,小板凳擠坐着十個人。主人是一高大女子,她背後是一類似吧枱的櫃架,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普洱茶餅,或雜亂着唐卡、或她自己的畫作、或擺放着大肚彌勒的木雕、或一些金銀閃跳藏密特色的雜亂法器。老楊第一次帶他進小店舖,要他喊女人「葉老師」,女人自嫡父系這邊是旗人,母系則是阿美族,怪不得空間裏物件給予的訊息,如此紊亂,讓他「找不到譜」,難以作一印象派的歸類。葉老師聲音嘹亮,兩眼像印地安雕塑那寬額頭扣着兩顆發亮的大眼,年輕時應也是個美女,說之前是個女畫家,十多年前吧,生了一場大病,差點給西醫治死,是自己體悟出來的靈性神性,「自己救自己」,跑去雲南找那些千年喬木的老茶樹,又學了氣功,和菩薩結緣,從此在市井幫人治病。
一桌圍坐的有老有年輕,在一種溶解的光影中,他們竟有些像梵谷《食薯者》的畫面。手在擁擠的桌面上來來去去,泡茶、及將茶倒進茶海,然後分給諸人面前的小杯盞,像水蟻的翅翼,撩亂而影影綽綽。
但其實他們是歡樂的、吵鬧的,特別是背門(其實是櫥窗)而坐那兩個六十歲左右的男子,一個叫Rober,一個叫王有德(因為口齒不清,他聽着以為他們喊他王爾德)這兩個或因長期喝茶,皮膚紅潤緊緻,可能是葉老師最早的客人(病人?買茶的顧客?),主要是他倆自動化熟練操作桌几上,泡茶、分茶之事,兩個滿嘴屁話,像雙簧演員一搭一唱,任何話題都能扯到葷笑話,基本上的高中生程度的黃腔。黃老師在這頭提起什麼話題,他倆立即能接荏和葉老師抬槓,完全是一種順口溜,無立場,為了扯屁調戲,或就是歡樂,每每把葉老師氣得兩手插腰,兩眼瞪大如銅鈴。
老楊有次笑着對他說,那個Rober和王有德啊,「就是葉老師養在店裏兩隻狗嘛。」他們實在太無聊了,太有默契了,所以就這樣佯裝搶骨頭來搶骨頭去的找樂子。
一旁挨次而坐的,就比較年輕,但他有個印象,就是跑進這狹小店舖裏的,以外頭大街上的標準,都不是挺好看,男的女的都有點胖,或兩眼分得有點開,或講話但不敢看對方,總之就哪兒極細微處有些怪怪的,當然他們都比他資深,或說是這空間的前輩啦。
這種促膝拉擂、圍坐一矮茶桌的小空間哩,他們都聊些什麼呢?有許多是他不知前因後果的人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