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灣村土地誕搶花炮或成絕響】新田科技城擬第四季動工　落馬洲下灣村半世紀第四次面臨滅村危機　村民盼留村、傳承搶花炮

每年農曆正月廿日（今年2月29日），香港大小村落都會進行「土地誕」賀誕活動。傳統意義上，農業社區因在乎土地對農產量的影響，繼而衍生對社稷的拜祭。「土地誕」現時亦被列為香港非物質文化遺產，當中包括各項習俗，例如「搶花炮」，而至今仍保留傳統的村落不多，位處邊境旁、距離落馬洲口岸僅數分鐘之遙的落馬洲下灣村是其中之一。

過去數十載，一羣下灣村的村民每年都會相聚一起籌辦「土地誕」，即使近年疫情亦只是縮小賀誕規模，從未停辦。下灣村是一條雜姓村、非原居民村落，多年來能夠傳承傳統並不容易，從出生至今居住在村內、五十八歲的村民Kam說，下灣村的村民向來很團結。

然而，這項傳統今年有機會是最後一次舉辦。下灣村自二○二一年被規劃到落馬洲河套區的道路發展內，去年五月更被突然納入政府新推出的「新田科技城」發展範圍內，發展規模比從前公布的新田發展項目增加接近一倍。

今年的「土地誕」適逢平日，仍有逾百村民出席，賀誕活動期間不時聽到不少村民碎念討論，會否是最後一次參與「土地誕」，Kam說她也有所耳聞，而她希望當局會保留下灣村。

保佑以外　「守命神」更連結眾人

下灣村的大榕樹。

今早六時多，Kam與姊姊Connie，與村長和十多名村民，一早已到村公所準備「土地誕」的一應物品，包括拜祭用具、杯子、香燭等。九時許，Connie前來迎接記者，早起的她臉上沒帶一絲倦意，興奮地帶領記者和攝影師先到村落的大榕樹逛一圈。

大榕樹屹立於馬路旁，有村民說從前榕樹並不是置身在如此「顯眼」的位置，因為周遭一帶被發展，才令榕樹成為一入村就能看見的標誌。榕樹下是一對被村民稱為「守命神」的土地公公，還有各樣祭品。今天是「土地誕」，土地公公前的香火尤其鼎盛。每名村民來到大榕樹，必先上前上香。有上了年紀的長者，一步一步拖着拐杖拾級而上，也有村民抱着襁褓裏的孫兒前來參拜，有村民拜祭後，取下拜祭過後的桔仔和生薑，寓意「大吉大利」。不少村民亦把握這年度盛事問候久未見面的友人。

繞過大榕樹，往前走是村公所，Connie引領我們回到與妹妹Kam的奮鬥地點，她們繼續忙於籌備待會需要的物品。

Kam一家七兄弟姐妹，姊姊Connie排行第五，Kam排行第六，至今只有Kam與九十二歲的母親同住在村內。Connie三十年前已遠嫁德國，但每年的農曆正月廿日都必定抽空回港，因為是「土地誕」。

Kam（左）與姊姊Connie（右）坐在土地公公旁，說起往事。她們說，大榕樹下的土地公公固然是村落的「守命神」，但也是她們兄弟姐妹的「庇佑地」，因為每每要躲避母親的追罵，她們便會跑到榕樹下。

Kam的父母在五十年代從內地偷渡來港，然後定居下灣村。他們後來向原居民租了兩塊地，那時候魚塘面積還很小，Kam記得七歲的時候，與家人一手一腳用鋤頭一塊一塊挖泥，延伸魚塘面積，並再用木版固定。Kam憶述從前整條下灣村很多村民都有養魚，村民間相互協助幫忙「網魚」。不過，養魚收入不太穩定，也賺不到足夠金錢糊口，Kam的父母都要外出做泥工幫補。

村民的團結情誼，並非朝夕建立。Kam說，小時候父親叮囑他們一定要參加花炮會，「出席就等同認同村民的身分，否則無人幫你」。Kam一家年年參與，多年來僅得一次成功「搶花炮」，那時Kam還在念小學，Kam說哥哥那時為花炮飛身到草地，手腳不免刷損，但仍高興了好幾天，因為能夠為一家人在農曆年初奪得一個好意頭。

圖中為Kam一家從前居住的村屋，屋前便是她們一家的魚塘。不過村屋八○年代因發展皇崗口岸被收地，她們搬遷到村內另一位置。（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半世紀以來　下灣村四度遇挑戰

去年5月18日，政府突然公佈新田科技城的新方案，發展規模較2021年5月公佈的新田／落馬洲發展樞紐方案，大增近一倍，更涉大規模填平魚塘濕地。（圖片來自香港觀鳥會）

下灣村數十年來有不少魚塘，不過近年魚塘數量每況愈下。香港鸛鳥會副總監胡明川說，下灣村過去半世紀經歷四次傷害，村落能夠保存到今天十分不容易。一九八○年代，政府為興建皇崗口岸，填平下灣村眾多魚塘；二○○○年後，政府開發落馬洲支綫及落馬洲站沿線，下灣村範圍再縮窄；二○二一年政府發展落馬洲河套區連結道路，使用進入下灣村的主要幹道兩旁的區域；去年五月當局為發展「新田科技城」，將下灣村納入發展範圍。胡明川指出，發展局稱最快今年第四季動工，這一次很大機會將收回下灣村的所有魚塘。

圖中為因落馬洲支線發展而被政府收回的魚塘。（圖片由香港觀鳥會提供）

Kam去年五月才從新聞得知家園被納入發展，她說連村長也沒有收到任何消息，遂迅即在兩個月內收集三百多名村民的簽署，爭取保留下灣村。七月，他們獲發展局接見，發展局回答納入下灣村只屬發展大綱，及後未再有其他新消息。面對家園去向未明，Kam說村民都希望政府可以原址保留下灣村，尤其村內逾半村民年屆七十。

上周五（23日）城規會開會同意將新擬備的《新田科技城分區大綱草圖》、《牛潭尾分區計劃大綱核准圖》及《米埔及錦繡花園分區計劃大綱核准圖》的修訂於下月8日刊憲，展開兩個月公眾諮詢後，因應申述內容決定是否通過大綱圖。

圖為「新田科技城」的發展時間表，紫色區域為第一期發展區域，當中包括下灣村。（政府「新田科技城」網頁截圖）

也許是最後一次的土地誕

村民代表發射炮芯前，先蘸經喃嘸師傅祝福的水，代表「洗淨」。

中午十二時，村長喚大伙兒到大榕樹外的馬路空地外準備「搶花炮」。

村民杜生說，從前的「花炮」與今天大相逕庭，昔日會以「穿雲箭煙火」配以紙紮炮，每道炮有「標尾」及旗幟寓意「有頭有尾」，村民會為一個「花炮」搶崩頭，不過自從政府禁止民眾燃放煙花，村民便改用以丫叉和橡筋發射炮芯。「花炮」亦由高峰期的七個，減至今年的三個，分別由合成圍、廣義堂和下灣村提供。村民奪得「花炮」後，將領回家擺放一年，一年過後會「紮炮」並歸還利是。

杜生的家族六代人居住在下灣村，他說下灣村擁有近八十年的搶花炮歷史，全盛時期有數千村民參與儀式，不過數十年來隨着收地發展，至今村內只有近二、三百人居住，參與儀式的村民就更少了。

「我們不是原居民，不是為了地，純粹為文化傳承，香港可以有下灣村這樣的承傳不多，花炮對村民而言是一種思念，我覺得好值得保留。」杜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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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數十名村民已站在空地不同位置摩拳擦掌，準備取一個好意頭。村民代表一聲號令下，先進行第一槍「試炮」，然後便接連在短短數分鐘內，連發三個「花炮」。就這樣，「搶花炮」在笑聲與歡呼聲中完結，村民向幸運兒道賀後，便動身前往村公所分發燒豬與生果。數名在後排的年邁婆婆看罷笑呵呵地被家人推着輪椅，也往村公所方向去。

人羣漸漸散去，聳立於建築工地內、即將完工的下灣村新牌坊清楚可見。有村民指着工地說，這一帶從前還有一座小山。

人去樓空，大榕樹一帶繼續塵土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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