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一部武俠片，靜音了，多沒趣！那些飛簷、出鞘、揮拳、比劍聲效，都由音效師幕後操控，對準主角動作，利用五花八門的道具把聲音模擬出來。一直為觀眾耳朵服務的胡定一是今屆金馬獎「年度台灣傑出電影工作者」，他謂：「你要愛你選擇的工作。」這份工，他愛足42年。
當一切都數碼化，「手工擬音」這件事着實引人入勝。我相信現在的罐頭音效應該很多元化，可是罐頭再精良仍是脫不了模，欠缺靈魂。簡單如腳步聲，邁步或急行，沉穩與輕快，都反映演員情緒。「有些電影經費不足，就會用罐頭音效，可是演員有喜怒哀樂，你不能每步聲音都一樣，這樣平淡無味。」
拍攝超近距離特寫鏡頭，攝影師動用路軌，跟着演員拍攝，工作人員的腳步聲，比演員的都要大，現場的聲音除了對白，其他大多用不了，所以必須後期重做。胡定一的工作室有多雙不同高度，不同功能的男女裝鞋，他會穿上高跟鞋模擬女主角走路發出的「咯咯聲」。眼看，腳踏，講究毫釐之差；就連主角旁邊路人步伐的聲音輕重，他一樣一絲不苟。「要有變化，才是好聲音。」他提到有些導演要求很細微，到最後混音階段，聽到不合意，會要求重做。「有一次，我穿了一雙很輕巧的球鞋擬音，可是導演還是覺得鞋底太重或是甚麼。當晚我就去再買了一雙球鞋回來幫他重做，他就說ok。我會做到他們滿意為止。」
能發聲的都是寶
現正上映，由導演王婉柔執導的紀錄片《擬音》，編寫台灣電影聲音史，把鎂光燈聚焦在幕後施展聲音魔法的配音員及音效師，電影對胡定一著墨頗多。片中看到他用裝修批盪灰匙與鏟子互相敲擊，仿造劍來劍往的聲音；又用算盤磨擦水泥地，模擬拉門聲，讓人嘖嘖稱奇。「我儲存很多道具，會測試它們在不同情況可不可以用。能夠發出聲音的東西都是好東西。椅子沒壞掉，不會發出『格滋格滋』的聲音，對我來說沒有用。」他經常到工地、雜架攤收集古靈精怪的發聲用品。對於聲音，他很貪新，耳朵特別敏感。「平常在外面，突然聽到奇怪的聲音，就會想搜尋聲音是甚麼發出來的，會找那個音源。」他笑說現在看電影都無法專心看劇情，都被聲效吸引過去。「我不太注重戲拍得好不好，我留意它聲音做得好不好。」
我請他掏出法寶示範擬音。他拿着兩個乳酪小杯，在桌上快快慢慢，有節奏地敲。「噢，是馬蹄的聲音。」我說。他越敲越起勁，我想像到馬匹奔跑的情景。「我那時每天都練習，不只用小杯，還對着影片拍大腿，也像馬跑聲。」然後他又拿出很像打氣啦啦球的一束報紙條，輕輕拍打，如像人走在草地的聲音，多加兩分肉緊去拍，就似在草原疾走的。「搖它就像植物搖曳發出的輕聲。」也真的像。記得昔日的播音員一張嘴可以模擬多種聲音，胡定一隨即示範各款青蛙叫聲。「口技的聲音比較少用了。我模仿青蛙叫，也可以變很多種聲音。」我感受到各種情緒的青蛙都在我身邊。
行業萎縮沒後進
胡定一是台灣最資深的擬音師，做過近千部電影，包括很多武俠電影，以及由彭宇晏主演的《翻滾吧！阿信》等。當我以為他是個「音癡」，原來他本來想學的是攝影。「我1975年考進中影電影公司的技訓班，因為覺得拍攝很好呀，可以到處走到處玩，可是我有近視，不方便攝影，才轉學音效。」雖說是學，卻沒有甚麼正規的課程。「都是看人家這個怎樣做，那個怎樣做，再自己摸索摸索。」做音效這行都沒有甚麼專門的學院訓練，都是師傅帶徒弟。從紀錄片中，我看到有位女生跟胡定一學習，以為這個行業將有新力軍。「後來她也沒做了，因為工作關係，身兼兩職上日班及夜班，太辛苦了，她就不幹了。」一直都笑瞇瞇的他，說來有點欷歔。
台灣電影近年不景氣，從以前一年出產兩百多部，到現在只有數十部。電影擬音很多時只是錄音公司的人兼做。一生只做一件事，才能練成大師身手，可是現實情況已不容許「職人」出現。「我當然覺得可惜啦，因為以前有好幾個專做擬音的團隊，一個團隊一年可以做四五十部電影，便夠生活了。後來需求低了，做擬音的人慢慢消失，然後就沒有了。」
看着很多同行都轉職了，行業人才凋零，他還是越做越有勁，不想停下來。「你選擇了工作，就要喜歡它。人家不肯做，你一直做，堅持到最後，你就是贏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