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圖瓦魯,完全平坦的地形使得圖瓦魯缺乏海上風暴的屏障,颶風下隨便一個海浪撲過來,就會直接衝過整個海島上的平房建設,因地形其闊度只有70-1000公尺,整片土地都會被海水打濕。漲潮時,很多地方更會被海水吞沒。例如今年頭發生過一場颶風,把外島Nui的大部分房屋摧毀,甚至埋葬在地下的遺體也被翻起。
二十歲的Felei答應接載我們到島的南北兩邊看一看。沉默內斂的大男孩,把車廂內的音響調高,那些歌曲是YouTube找不到的圖瓦魯流行曲,節奏強勁,大鳴大放,「我喜愛Takashi的Toki Fakamau和Baiando,都是情歌。那位歌手只三十二歲便因病離世,早年還跟他在路上打照面。」Felei還一下子讓我們體驗島上年輕人的飛車,以每小時80公里的車速行駛,比每小時40公里的規限車速高出一倍。他表示他隨父親經營運輸,開車子是他的工作,也是興趣。
|冒泡奇景|
我們在下雨而泥巴四濺的路上騎了半小時,主要馬路的右邊是海洋、左邊是潟湖,愈漸走到末端,地面空間闊度愈窄。一些屋子建在路上,屋前屋後和太平洋的距離不到3公尺,景觀壯麗,同時觸目驚心。儘管如此,沿路還是經常遇見小孩在海邊戲水。「島上的沐浴習慣也很有趣。小孩們先跳到海裏玩水兼洗澡,上岸後僅用兩三瓢淡水把身上鹽分洗掉,即完成所謂的洗澡。下大雨時,小孩們跑到雨中淋個痛快,打水仗之外還互相刷背。雨停了,身體也洗乾淨了。這些用水方式是一代代傳下來的習慣。」
在大潮來時,就瞬間沒有了馬路,到處都形成了「池塘」。由於海岸常遭海水侵蝕,因此圖瓦魯政府非常關注維護海岸線。平民百姓也試着守住被海浪沖毀的海堤,把一輛輛汽車堆疊起來防洪。在地面上的積水不只來自天上的雨水,細心看,積水中竟然冒着許多泡泡。原來海水上升時,海水將珊瑚礁孔隙中的空氣向上擠壓,於是形成積水冒泡奇景。
|珍惜淡水資源|
圖瓦魯國境內沒有河川溪流、瀑布溪澗,地下水僅有兩三處,無法供給民生用水,全國1萬多人的生活用水,全仰賴雨水。雖然圖瓦魯年平均雨量有2,300–3,700公厘,光看數據,不會覺得這是一個會缺水的國家,然若細看雨量的分佈、搭配該地的地理環境、年均溫交互參照之下,久居在此的人們都會深刻明白,雨水是圖瓦魯最為珍貴的天然資源,與海洋同等重要。
該地的雨季,集中在每年10月至隔年2月左右,這4–5個月的雨量是全年度雨量的一半至2/3。年平均溫度為攝氏28度,下完雨,雨過天晴,艷陽猛烈照射之下,水分蒸發極快,加以珊瑚礁地形的土壤難以留住水分,因此若雨季更集中、旱季時間拉長,則水資源缺乏對圖瓦魯的威脅,並不亞於暖化所造成的海平面上升,甚至還要直接、衝擊更大。
儲水方式便明顯重要。因而島上的居民環境延伸出一個有趣景象:家家戶戶旁都有2至3個蓄水量1,000加侖的大水桶,由歐盟援助。由鋁合金鐵板所架設成的斜斜屋頂就是集水板,雨水順着屋簷留下,落入架設在屋頂邊緣的排水槽,然後順着水管流入儲水桶,再經由抽水摩打,把水抽入細水管導入家戶內,變成平日燒飯洗衣的民生用水。
因為了解島上水源僅靠雨水,當地人從小時就習慣節約用水,只是他們節約用水的方式,在有潔癖的朋友眼中或許是「不衞生」。例如, 一勺水,加上幾滴清潔劑變成了「洗手盆」,餐宴後,每個人會輪流把手伸進水裏搓揉幾下,通常多人洗過之後,水已經變成黑的,但最後一人仍是不假思索的洗下去。
|即將消失的國土|
多年來人們一直認為,海平面的上升會嚴重威脅島嶼國家的生存。國際間參考的一組檢測數據顯示,從1993年迄今的16年間,圖瓦魯的海平面總共上升了9.12厘米,按照這個數字推算,50年之後,海平面將上升37.6厘米,這意味着圖瓦魯至少將有60%的國土徹底沉入海中。
不過,海島對於海平面上升的反應出乎我們的意料。Land Department的IelemiaMaheu說,海島有時不是隨着海平面上升,面積就縮小、沉沒,反而是隨着海水上升,海島的面積也跟着成長。「太平洋小島的主要組成是珊瑚的碎片,珊瑚礁的島嶼大部分都由暗礁包圍,而這些珊瑚碎片就由這些暗礁上脫落,透過風、海浪、洋流被吹上島嶼。由於珊瑚是有生命的物質,所以材料來源不虞匱乏。此外,鋪好路面、連接小島的道路和其他連接島嶼的構造,都能夠幫島嶼成長,因為它們能夠吸收沉積碎片,防止碎片流失到海洋裏。」
這些現象表示海島面對環境變遷,有自己特殊的調適反應。他舉出一個例子,就是外島Nanumea在1971、1984和2005的航空圖片顯示,整個島嶼的形狀有所改變。
|海溫上升 危機處處|
那麼這是否一個意外的好消息,表示島嶼居民還有留在家園的希望?也不盡然,因為島嶼的某些部分可能被侵蝕,而另外的部分卻擴大。這種形狀的改變表示我們並不能單純的把一地的居民遷移到新長出來的區域。雖然目前海島能夠應付海平面上升的變化,但是萬一海平面上升的速度持續加快,而珊瑚堆積物的累積無法跟上,這也會威脅到住民安全。未來海平面會以何種速度上升,科學家至今還沒有定論。
同時,海平面升高只是氣候變遷其中一個威脅而已。海水溫度上升,也能導致珊瑚礁死亡,因為大多數珊瑚最佳生長溫度在23-28℃之間,18℃以下及30℃以上,都不利珊瑚生長。因此當海水溫度升高便會造成珊瑚蟲的死亡,也會影響了珊瑚的生長。此外,海溫上升,還會帶來海水酸化、土壤侵蝕、強烈熱帶氣旋和海嘯等一連串環境災難,同樣影響圖瓦魯的生存。
崩壞是一個漸變的過程
Felei的車子駛到島的另一端,那裏是個架起圍欄的地盤。他建議趁地盤的閘門尚未關閉時進去看看,面前即見一大片垃圾山,大量蒼蠅滋長,臭氣熏天。
這也是土地由珊瑚島嶼組成的緣故,圖瓦魯沒有土壤可分解垃圾,因此島上沒有垃圾焚化場,四處可見疊得滿山的垃圾,有說,圖瓦魯每年都有一次大潮來襲,大潮過後就會帶走這些垃圾,大海成為天然的掩埋場。然而,大型家電、電腦、汽車廢棄物的處置仍是燙手山芋。新西蘭海軍學校以要求圖瓦魯「提供離島演習」為條件,「順道」來島協助整頓高聳如山、且已蔓延到車道上的垃圾,並提供機具將大型廢鐵擠壓收疊,但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文明的廢物|
事實上,不論工業製造國排放過多的二氧化碳氣體是否讓海水上升,氣候變遷是否會讓圖瓦魯沉沒,就以圖瓦魯土地發展來看,全國一半以上的人口,約6千人集中在首都富納富提,逐漸增長的人口密度讓島上的可利用土地面積愈來愈小。家戶、公共建築物漸多,椰子樹或野生植羣面積愈來愈小,沙灘缺乏穩固海岸線的植羣,海岸線後退,森林面積減少。
最壞的結果是如同Jared Diamond在《大崩壞》(Collapse)一書中所描述的:原始部落滅亡的關鍵肇因於環境乘載量不足以負荷過高的人口密度,其衍生的環境污染將加速該聚落的崩解。
「台、韓兩國過去捐贈給圖瓦魯政府很多電腦,韓國還幫漁業部配備多台機車,用意或許是想提升政府效能,然而這些產品在海島環境中往往兩年就鏽蝕報廢了。外人在捐贈物資前,或許應該先幫受援國想好後續處理廢棄物的對策,也慎思援贈該物資的必要性,以免反成『問題製造者』。」環保署的 FaoliuTeakau說。
|「環境毒瘤」|
回溯六十年前,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駐紮在富納富提島的美軍,為了建設機場與港口設施,竟將富島內面積最大的豐迦法利嶼(即今日的政經中心)上的葱鬱椰林和紅樹林砍掉一半,鬆動了原就脆弱的岩盤基礎,而當時大量開採礫石留下的巨大坑洞,不僅成為藏污納垢的瘡疤,也導致海潮淹覆時無法排出,加重土地鹽化。
美軍在二次大戰期間為闢建機場而鑿出的數個大坑,多年來積水不退,鹽化土壤也成為環境毒瘤。後來新西蘭來把垃圾清理,把坑洞填平,圖瓦魯人都說是最好的工程。現在平日可見,小孩愛在仍在工程中的沙丘嬉戲、翻筋斗。
|居「危」思「安」|
Iullusi Saipele和家人一同生活在海邊木屋,狹小空間看來只容得下幾人居住。不說不知,這個地方就是他們一家十一口的居所,晚上時,各人席地而睡。屋頂與牆壁的塑膠防水布是飽受過風浪的痕迹,屋子用幾枝木柱支撐着,鐵皮造門沒有門鉸,開關就靠人手把門封起來。「待我有錢會把這屋子裝修一下。」
這裏過去曾是美軍開採礫石留下的巨大坑洞,垃圾曾堆積如山。他的妻子三十歲時候因得一種傳染病而離世。他說,很多圖瓦魯人都是猝死,或不知患上什麼疾病,就無故身亡。現在這片土地已經平整,換上雪白的沙丘,雖經常受淹到家裏的海浪、愈來愈頻繁的暴雨困擾,但他已經很滿足。「這裏的風很舒服。我們的歷代祖先沿海而居,捕魚為生。海平面才上升一點點,海浪打到家門口很平常,有時家具會突然被沖走,但也沒辦法。」
|用一輛的士避難|
Iullusi Saipele任職的士司機,曾到斐濟工作,非常喜歡和別人分享他的經歷,例如二十八歲到當地才初嘗讀書的滋味、朋友如何助他牽線找到一份駕巴士的工作,等等。他笑着說:「沒有工作,就不能拿工作簽證,那麼就不能在當地待下來。」他說他沒有拍過什麼照片,雀躍地找來三本護照讓我們看看。
他口袋裏有根香煙,已經快抽完,他又再取來點燃起來。一邊抽,一邊用手指指點點,介紹家中的財產:過時的日曆、一組錫製的盤子、兩張牀褥,三個當衣櫃用的行李廂。「最珍貴的財產自然是我那輛的士,如果遇上天災,失去家園,我可駕車運送物資,接載我的家人。」
一年之前,他用8萬澳元買下這輛的士。「我的生活很苦,但我的頭腦可以幫我渡過難關。」Iullusi Saipele續說:「就是這個手機讓我在晚上也能營業,有許多人突發急病,都得靠我送他們到醫院。」可是他也曾遇過麻煩,一天日落時分,當他正把車子停泊在路上,冷不防後面一輛車子收掣不及,猛力撞向他的車子。
現在,他還是靠這輛車尾有點凹陷、擋風玻璃仍然碎裂的的士為生。「沒有錢買零件,待有錢的時候,我會把車子維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