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日常玩笑,或搞笑綜藝,各種嘻嘻哈哈、無厘頭的片刻,原來都是蘊藏着強大力量的鎖匙!從笑的不同分類,及至其社會功能意義,好青年荼毒室的楊俊賢(鹽叔)就分析這股真正的力量:「當改變不到什麼,笑是在無力感裏面的最後救贖。」
滑稽、風趣,幽默 不同的笑
所謂搞笑,大致可分為不同方式,鹽叔提到,以中文來說分別有「滑稽」、「風趣」,「幽默」。譬如我們覺得小丑的表演是滑稽,通常以笨拙的方法令人笑,「這很符合人的某種天性,人會嘲笑其他人,在於覺得對方的行為有點笨,被笑的人位置較低。戇豆先生都類似,當然他是刻意做出來讓人笑,而他也後設一點,有高級幽默,但都有種滑稽。」
至於風趣和幽默則較接近。他指,通常覺得好笑,是因為脫離常軌,「當然滑稽都是脫軌,例如行路突然跣親。但風趣較多是從新的角度去看事物,當你平時看不到那些內在關聯,就覺得對方幾風趣,在英文來說是witty。」
「幽默」一詞,為林語堂從”humour”的中文音譯,據其釋義:「與粗鄙顯露的笑話不同,幽默愈幽愈默而愈妙。」鹽叔則指,幽默有時和風趣重疊,但多了一重是對現實的嘲笑。「幽默有時帶攻擊力,我們會說『幽你一默』,但不會說『風你一趣』。」
他分享一則「蘇聯式笑話」:在捷克曾豎立一個史太林銅像,後面有一羣民眾在排隊,象徵史太林帶領人民革命成功,但在前蘇聯時期,這銅像被捷克人稱作「買麵包的人」。「它的幽默是對現實有種嘲笑,笑自己的苦況,因為史太林是導致他們要排隊買麵包的人,而透過嘲諷去產生笑的效果。」
而這點幽默,是能夠給人們力量。
笑的力量, 在於面對, 在於勿忘
我們不妨繼續以捷克的笑為參照。捷克前總統兼劇作家哈維爾(Václav Havel)寫下不少荒誕劇,以幽默嘲諷捷克現實,他曾提到捷克人的幽默感,乃置身高壓統治下,所提煉出面對生命痛苦的態度。
「哈維爾說過,笑能給我們力量。如何理解呢?笑的力量從何而來?」鹽叔加以解釋:「如果你看到很悲的事情,會感到無力,在社會的大悲傷也是,因為社會是很龐大,我們作為一份子,沒有什麼能憑個體力量改變到。悲是做不到什麼,而笑往往要求觀點轉換,有個抽離,這很重要。」這點抽離,意味人開始有能力離開最充斥、控制自己的悲傷視點。「當你不再被悲傷控制,便能做一些你覺得應該做的事。」
而另一位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在小說《笑忘書》也討論過笑和忘兩者的關係。鹽叔說:「我的看法是,你慢慢是會忘。無論社會或個人的悲傷都好,人是不能長期在悲傷中,不少心理學研究顯示,過多六、七年左右,便會回復普通快樂水平,否則是抑鬱症。這個意義下是『忘』,但是一種壓抑來的。」他指,像至親過世等悲痛,不會忘記到,只是壓抑着。
「這個時候,可以做什麼?如何對抗?純粹壓抑是不會有力量。譬如說社會運動,像捷克(布拉格之春),你只是壓抑了悲痛,能做的是什麼?就是過好每一日,好無聊的ordinary life。當你要重新獲得力量,好多時候是要重新面對悲痛,而其中一個方法,就是笑。換另一個角度,不是悲傷的角度,是用笑的角度去看事情。」
而這就關連到另一點:笑的批判。
剛才說到,幽默帶有攻擊力,除了人,也能幽社會一默。「往往人類還有一點覺得好笑,就是當事情不合道理的時候。」鹽叔提到,人類作為理性的生物,當遇到不合理的小事,會嘗試改正它;當事情更不合理時,會感到忿忿不平;「但到了超級不合理呢,就會笑。因為你已經無力。笑是僅餘對不合理現況的最後一絲批判。」
「如果你連笑都冇,就跌返去忘。不能直接批判,改變不到什麼,笑是在無力感裏面的最後救贖。這點的社會功能是什麼呢?就是令到我們不會完全忘記。當我們還是繼續有種批判,用笑的方法批判。」
港式幽默的團結效果
那麼,回到香港,笑又是如何?要說港式幽默,鹽叔提到周星馳的無厘頭,黃子華的棟篤笑,還有網絡年代的潮文、接龍、改歌,meme等等。
他嘗試梳理一種類近的幽默。「它們都有某個template,同一篇潮文或meme放在不同地方玩,出現新的好笑位,是幾得意,例如燦神(廖偉雄)的圖,傳說中沒有問題是不可以用他的圖回答到,在不同地方玩到新意。其實周星馳也很精於此道,把不同經典文本放在新的context,有不同的角度,例如《月光寶盒》、《回魂夜》,文本有了生命力。」
又譬如網上改歌傳統,鹽叔指無聊搞笑的如《活佛viva》,或者和社會事件有關、更多批判的創作,如晴天林、《100毛》的改歌。「網絡的好處是能夠令搞笑的人可以一同創作,不是等許冠文、周星馳來搞笑,自己都可以參與,既是行動者,也是受眾,這是很empowering。」
用搞笑來推廣哲學的好青年荼毒室亦然。鹽叔指,人類欣賞幽默感是用新角度去看事情,而普及哲學其實都是談看事物的不同角度,而且人傾向和好笑風趣的人交談,所以荼毒室以既認真又無厘頭搞笑的方法,讓哲學理論變得更易入口。「或者講到尾,可能是我想獲得某種力量,例如在講座時說笑話,觀眾有反應,表示大家欣賞我提供新的角度,第二是共同一齊笑,可以獲得某一種很得意的團結效果,突然好像凝聚了一羣人。所以公開講笑話是不同,令到你有一種得意的連結,感覺是一羣人,而不是許多個個體。」
笑話背後的隱憂
本地幽默其實有一個明顯轉變。鹽叔追溯過去早十幾年的本地社會,他指其時人們用搞笑方法去討論認真的社會議題,其中初衷是吸引人關注,讓人感受到社會議題對自己的影響。「後來轉變幾明顯。反而是令人不要太過被悲哀或無力感吞噬而做的諷刺,面對社會,可以令我們走下去。」
不過,笑也潛藏不少問題及危機。「舉個例,以前《100毛》成日被人批評把政治娛樂化。好似笑完之後,就自我感覺良好,因為像剛才說,笑是某種程度的批判,透過講笑是在批判,或者獲得某種力量,Yes,但有人進一步問,你有沒有用那種力量,then what ?明明沒改變現實世界,會不會反而令你有誤解、錯覺呢?」
用笑面對認真議題,還延伸出一個值得探討的可能問題:「會否只能讓人以笑、或者易入口的方法,去面對嚴肅的問題,當去到某些位,不能或不應該以搞笑的方法,是否就接受不到、沒有耐性?變相養成只有用糖衣包裝的藥你才吃得下,但會不會真正有用的藥,其實要苦呢?」
他分享道,曾收到觀眾的意見指眾籌形式的《哲學係咁傾》變得胡鬧,也明白講笑要分場合,「講笑有講笑的力量,但認真都有認真的力量,那力量有另一種莊嚴。」當然,這個狀況也是普遍存在,鹽叔指,惟有學會尋找平衡,把笑帶來的力量,恰當地轉化成一些有意義的行動力。
「而且要思考的是,社會有幾多空間。有時候迫於無奈,或者認真的方法已經不再存在的時候,笑仍是我們僅餘可以用的方法。用哈維爾的例子,當時他已經沒有空間去直白講,笑會否是我們最後可以有的出路呢?」
PROFILE
楊俊賢,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兼任講師。畢業於香港大學社會科學學院和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後於德國柏林洪堡大學和英國倫敦國王學院攻讀博士。合作創辦「好青年荼毒室」,以普及哲學為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