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和日麗,來港半年的Yvonne,第一次帶着兒子和女兒,從珀麗灣坐船出中環。渡輪還有十分鐘就泊岸,手抱大的女兒,在嬰兒車上嘔吐。Yvonne忙着替女兒清潔,哥哥乖乖地在遠一點待着。
「嘔呀?你沒有傭人嗎?」兩個女人過來八卦。沒有呀。「你帶兩個小孩出中環?」是,女兒只嘔在車上,很快清乾淨。「你一個人就不要帶小朋友出門,沒有傭人幫忙,不是找自己麻煩嗎?」兩個女人一邊嘆氣,一邊離開,由頭到尾都沒有動手幫忙。
Yvonne本來覺得很挫敗,被她們一說,心情反而好起來。「原來這是別人做不到的事?為什麼其他人會覺得沒有傭人就不要出街呢?」
對於Yvonne而言,由珀麗灣去中環的船程,比起她與丈夫從馬來西亞來港的航程,實在簡單得多。2012年,三十多歲的Yvonne在事業上達到高峰,反倒覺得是時候體驗一下做媽媽是什麼一回事。她與丈夫Ken都想離開馬來西亞,不為什麼,只為出去,看一看這個世界。「人到三十而立,再不走,就太老了。」留在舒適圈愈久,只有愈多人事物放不下。
放下高薪厚職,棄掉社會福利,帶着兩個小孩搬去一個陌生地方,由兩人賺錢變成一人賺錢──帶兩個小孩坐船出中環,似乎真的不算什麼一回事。
港式教育 光怪陸離
「我們覺得,假如這次可以由零開始,以後就的問題都不會是問題。」Yvonne笑說。兩夫婦原來想去美國,但是香港的工作機會先來,他們覺得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是起步點。原來只打算留兩年,不知不覺卻住了七年。
香港人不敢生小孩,無他,大人可以面對物價高的壓力,小孩未必捱得過教育制度的壓迫。不過,Yvonne在出發前似乎不知道香港學生的自殺率甚高,因此來港後不斷遇上「震撼教育」。
那一次,Yvonne帶兒子去幼稚園面試,又考認字又要聊天,老師評估他是水準之上,可以入學。「我們沒有學券,既然哥哥已經超水準,返幼稚園只是三幾個鐘,不如我自己與他在家玩?」玩了三年,轉眼要升小學,Yvonne本來想讓兒子入讀直資小學。這次面試卻更加誇張,一千多人申請,只收一百五十人,共有四輪面試。哥哥成功過關斬將,最後一輪家長面試,校長問了她一句「為何不讓孩子讀幼稚園?」校長覺得,哥哥未必懂得與同年齡層的人相處,最後只讓他候補。這個評語,叫Yvonne反思良久。「社會不就是由不同年齡層的人組成嗎?每一個學生入學都要適應,難道學校連教一件事都教不了嗎?」
一步之遙 油塘連結了全世界
那時是2015年尾,Yvonne與Ken都覺得香港不是最適合生活的地方,打算離開。他們得知maker movement,想去發源地三藩市見識。Maker movement一羣熱愛科技和科學的人,互相分享技術、交流思想,以「自造者」Maker自居,或組成羣體。他們上網搜尋maker space,意外發現油塘原來有一間maker bay,認識了香港的maker community。
Yvonne與Ken分別是工程師和電腦專才,二人幫忙教授製作小型無人機,第一次上了《南華早報》,第二次上了中東半島電視台,第三次上了CNN。「你說,香港是否有很多機會?」Yvonne表示,馬來西亞太大,事情分散,機會反而不多。在香港,就算只是做一件小事,很快就有人傳出來,而且會受到國際關注。「見報沒有價值,但是我們因報道而連結到的社羣,是無價。」
Maker community的眼界放得很遠,關注議題包括難民、人口販賣、環保、海洋環境、氣候變化等。「不滿現狀的話,不如be the change。」
回收廢料變玩具 生活可以不一樣
適逢Ken的公司裁員,兩夫婦做了一個瘋狂的決定─給自己一年時間,全心做maker。十個月,全家人沒有收入,只靠積蓄生活。十個月,可以做到些什麼?他們設計了一套play card,由回收紙皮製成,像積木一樣,可以循環再用。之後,他們又設計了另一款回收木條,每條木條都已鑽孔,可以配上螺絲,讓小孩製作喜歡的模型。兩款工具,都是open source,而且已有學校正在使用。故事未完,他們還出錢出力,協助香港森林歷奇建成一間學校。
Yvonne父母身在馬來西亞,在電話越洋責怪二人任性,愈玩愈大,沒有顧及孩子的將來。「明明在馬來西亞可以做亞太區經理,現在卻要屈在廚房煮飯,為什麼?」Yvonne的五個兄弟姊妹,都是醫生、工程師、律師。Yvonne知道父母擔心,但是依然認為有理想就要追求,對孩子也是身教。「在吉隆坡,我們有能力搬去獨立屋,買大車,與許多其他朋友一樣。小朋友長大後要補習,上興趣班─我們不想過這種生活。」
五湖四海 漂流教室
2016年尾,一個台灣朋友告訴Yvonne,台灣南投山上有間原住民學校,願意收留寄讀生學習一個月。二話不說,Yvonne帶着兩個孩子起行,從此開展遊學旅程。他們住在當地人家庭,兒子上學時,Yvonne就與女兒和屋主婆婆一起煮食,過當地人的生活。三個月之後,在當地人熱情邀請下,一家再度探訪。這次Yvonne也親身上陣,教學生玩創意playcard,以及用電路電子創作。
三個月之後,Yvonne在蘇格蘭找到為期一星期的maker夏令營,決定帶着孩子衝出亞洲。在當地遇上其他maker,知道瑞士有一個反對人口販賣的藝術展覽需要幫忙,一家人又趕到瑞士去。瑞士生活費很高,他們只是住在朋友的地下室,每一天都要步行一大段路坐巴士去工作室。Yvonne負責拉電、燈光,有些人負責煮大鑊飯,兒子會帶着一班小朋友清潔一行十幾人的碗碟。
三星期後,來到展覽最後一天,Yvonne帶上兒子和他的朋友去博物館。晚餐時,她聽見兩個小孩不經意地聊天,講到亞馬遜森林消失,他們想做些什麼,將來也要自己開展覽。Pizza還沒吃完,二人就拿出紙筆寫寫寫。「那一刻,我覺得好值得。」Yvonne在中途也問過自己,究竟在瑞士的地下室做什麼?為什麼不留在香港,舒舒服服?「原來教小朋友的最好方法,就是身教。」
國界只需要踏一步就能跨過
因為在展覽認識到德國義工,他們下一站又去了德國。過去一年,Yvonne帶着兩個小孩去過台北、峇里島,還在蘇格蘭待了五個月。過去兩年,四海為家,Yvonne覺得自己與世界的距離有所拉近。「世界其實不需要國家之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並沒有那麼遠。大家面對同樣問題,各處都有同樣的有心人。」
一家人走出去,發現自己也有能力為世界帶來一點不同。”1% could be the change.”兒子今年才九歲,常常跟她說:「只要我能夠感動一個人行動,一切就會像漣漪般散開,改變可以由我開始。」
人生應有「首置」以外的目標
旅居兩年,其中一個收穫,就是comfort food變得不一樣。兩個孩子以前的comfort food是馬來西亞的炒蘿蔔糕,在蘇格蘭生活五個月之後,他們開始掛念香港的肉餅飯。「有時會問自己,是否一定要需要某件事?生活習慣都是自我製造的框框。」
家庭、學校、國家,每一個都是框框。生活在每一個地方,都有問題要面對。「香港常說自己是一個自由城市,但我覺得香港人一點都不自由。」不久之前有新樓開售,其中一個受訪市民表示,希望政府來年會有首置措施,新一年的願望就是「上車」。「這麼多學生自殺,因為香港只有單一人生目標,我也覺得遺憾。香港是國際都會,應該要比別人看得高,看得遠。」
所有旅人唯一的家是地球
Yvonne過去有不少朋友移民到英國,因為脫歐危機,現在又要打算移民去另一個國家。「他們的人生到底要往哪裏去呢?」Yvonne認為,與其找一個合適的地方生活,不如令到你生活的地方變得宜居。「我開始覺得,問題不在於問題本身。」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是有限,也可以是無盡。「如果你害怕未來有改變,不如自己成為改變未來那個人。」
他們的maker團隊最近才推出新計劃,設計出一部可以製作海底Google map的機器,記錄海洋生態,特別是珊瑚變化,有助科學家從海洋質素,了解氣候變化。團隊內有法日混血兒,有葡籍澳門人,有馬來西亞人,唯獨沒有香港人。但是他們是因為這個計劃,才繼續留在香港。「計劃是在香港開始,香港也是各人的聚會點。進度還未令人滿意,我們希望事情做到最好才放手,再交給香港其他人才。」
每一個旅人,都曾遇上同一個問題─你從哪裏來?「我是馬來西亞人,但是從香港來。」對於Yvonne而言,馬來西亞是祖國,在當地成長和工作,塑造她今日的模樣。「但是我都會好驕傲講自己從香港來,我在這裏遇上來自世界各地,卻又志同道合的maker。」身在香港,她與世界的距離變得觸手可及。「不過,我的根,是在地球。」無論她是馬來西亞人還是香港人,都不會影響她現時的志向和工作。Yvonne認為,「你從哪裏來」這個問題,其實是想知道大家有何共通之處。「我相信,每個人的共通之處,在於你為這個世界帶來的價值。」
We are global citiz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