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餘」兩個字,從誕生的第一天起,就透着說不盡的荒誕感。明明是食物,竟然變成垃圾,明明是暴殄,偏偏還用了一個「年年有餘」的「餘」字。
更荒誕的是,政府處理廚餘政策,至今好幾年,幾乎無處不碰壁:廚餘總量在幾年間不跌反升,屋苑廚餘機被棄置,廚餘廠被揭發把廚餘送往堆填區,即將落成的小蠔灣廚餘廠造價更由近5億飆升至近16億。這幾年,政府的「惜食香港運動」、「大嘥鬼」等虛張聲勢,結果真的徒具聲勢,實際效果小得可憐,讓人見不到希望之餘,倒是看見絕望。
真正對食物變垃圾感到痛心的人,都在民間。
「我叫妹姐,這裏的人都這樣稱呼我。」她笑一笑,有點靦腆。
廚餘處理工場外,是一片偌大的空地。空地上擺滿近百個廚餘膠桶,廚餘已經送往加工,膠桶只剩下一些殘渣菜汁,打開蓋來就知「味道」。
「夏天的食物變得快,死掉的三文魚頭魚骨,酸餿夾腥臭,我聞慣,但一樣會嘔。」
妹姐是一名廚餘回收前線人員,入行十年。學童吃剩的飯盒、酒店食肆丟掉的上下欄,都要經過她的處理,才能拿去做豬餿、肥料。
「那時收好多廚餘,要十幾廿人一起做,好熱鬧。現在就兩三人,清清靜靜。」妹姐說。
妹姐:入鮑魚之肆久而知其臭
妹姐穿上水鞋和手袖,站在廚餘桶中央,先用水沖洗盒桶餸漬、油漬,然後把桶蓋打開,繼續下一列「程式」。「洗完桶外,洗桶內。」她把桶一拉一托至傾側,手中水槍瞄準「賴着不走」的麵條菜莢,逐一將它們清空。她說,一枝高壓水槍已足夠應用,不需要用洗潔精,「不用這麼大工程,也嘥料。」
家住天水圍,每天早上8點半來到上水上班。因廠房較隔涉,沒有交通工具直達,下車後,會踏15分鐘單車來到位於金錢村的廠房。「幸好5點半下班,天還光亮,回程也安全。」現在,她每天主力清洗150個廚餘桶,傍晚把桶送返酒店食肆,以盛載另一天的廚餘。「早上洗密點,中間有1小時休息,下午為豬糧和貓砂製成品打包裝,還有這裏的清潔,全由我一手包辦。而把每桶廚餘倒去加工的,是另一男同事負責,因為桶好滿,我推不動,太重了。」妹姐一個勁地說。
妹姐是中山人,廿年前嫁來香港,一直當家庭主婦。後來,仔女升上中學,她時間多了,想賺點外快,便當廚餘工人。「那時工資是200元一天。雖然好臭,但習慣了幾好。我做過茶餐廳樓面,做不好,人家說你成碌葛;做得好,又話你托大腳。出面高人踩低人。還是這工作自由自在,搞掂去吃飯,吃完再開工。」
早期她專門做豬餿。冷飯菜汁集齊後,負責作分類篩選。有時海鮮酒家,送來一紮紮的蔬菜,看來還新鮮可吃,也有不少死掉的魚蝦蟹;有時回收桶內的東西總是多而雜亂,吃剩的飯菜、茶包、煙盒、紙巾袋、奶茶杯、膠叉和匙羹一應皆有。「立雜的東西,我們揀出來,再用大鍋煮滾才給豬吃。這方法我鄉下也一直沿用,在大陸,艱難時期無得食啊,什麼也不會浪費。
「後來老闆見每天丟掉很多學童飯盒,又回收回來,將剩飯剩餸,倒進一個個半身高膠桶,製造豬糧。膠也集中起來,打碎做膠原料,再賣出。」根據資料,全港有38萬全日制小學生,撇除家長送飯、中央派飯等,丟棄的飯盒數量的確很驚人,據載小學一天會丟掉14萬6000個飯盒以及當中的100噸廚餘。
妹姐說,隨便拿起一個學童飯盒,裏面的飯餸,幾乎原封不動。「學生好浪費,好多吃兩啖便不吃,有些全隻雞髀也不吃。有時供應商是派不完的飯,回收到來還是熱騰騰,香港真的好浪費。我帶過兩盒未吃過的飯盒回家,仔女說在校已吃厭,有時執到些還新鮮的雞髀,會留給廠內小狗『黑仔』吃。」
環保回收行業不進反退
妹姐後來發現共事的前線工人數目銳減,感到廚餘回收行業正在萎縮。「我入行算最耐,個個老闆都說此行無錢賺,有時出糧也成問題。」
妹姐有時也怕失業,曾想過去當家務助理,時薪60元,賺錢更易。「打掃得乾淨,人家有可能給你時薪100元。但我沒那麼細心,也不想和人打交道。」環保工業本是大勢所趨,但是,游目四顧,香港的環保回收行反而倒退。「我不知道自己一天能處理多少廚餘,只知道有就要做。這行也難請人,試過有個40多歲的男人來見工,未開工就掉頭走,可能嫌無冷氣,又可能嫌太臭。不過工揀人,人揀你,你嫌三嫌四,一樣有人想做。」她說,人愈老,身體愈多勞損痠痛,清洗搬廚餘桶又要常彎腰用力,間中會有腰痛、腳麻痺的感覺。
妹姐說她讀書不多,當一個廚餘工人,日復日看見浩瀚的「廚餘山」,畢竟讓她反思要惜福惜食。「現在已無人耕田,連我鄉下的郊區也改建成工業區,無田就無米無菜,以後都唔知有無飯吃。」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