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生從新舖望出窗外,剛好也看到一河之隔的火炭穗輝工廠大廈,是他曾視為家、滿懷感激的地方。
他專營各類燈喉配件,設計、生產、銷售到批發一條龍包辦。他拿出一個過路箱說:「地鐵站裏面有些箱仔掛在牆上面,然後有個蓋片,寫着HN甚麼、甚麼的。這個箱仔是甚麼來的呢?其實主要功能是保護電線。」如手掌大的金屬箱,看來平平無奇、毫不起眼,卻有重要功能,「凡是有用電的地方都會用得到。」從地鐵、公屋、醫院、方艙、停車場,都有他的產品。
原創設計 圓角巧思
他自豪地介紹其自創的圓角過電箱,「在這個行業裏,我們就是唯一做圓角的公司,這是我創出來的,以前全都是直角的。我們改良了,(圓角過電箱)一跌落地下,不會那麼容易爛,因為有得卸力。」再者,圓角設計也可避免工人因尖角而刮傷,方便工人工作。
「別人當它是爛鐵,求其啦,可能別人的思想就是這樣;而我不是,我覺得是要將它變成一個品牌,你想要突出自己的產品,你一定要不斷去改,你不變通,就會被人超越,我們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正是這個在穗輝誕生的圓角過電箱,使他的公司從谷底起死回生,「就是因為穗輝租金便宜,我才有機會發圍。雖然我現在離開了那個地方,但當初如果沒有它,我就不會做下去。」他由衷地說。
挽救垂危家業 重追社會進度
陳生過去三年幾的經歷,儼如坐過山車。他的父母早年從內地移居香港創業經營燈喉配件,因產品在湖南生產,故以HN為標記。他們是一九八三年穗輝工廠大廈落成後的第一批租戶,「它其實等於我一個家,我小時候也經常過去幫手,行行企企、搬搬抬抬這麼多年,當然對這些產品有所認識。」
在父母用心經營下,加上國內生產性價比高,公司業務曾領先同行,是本地基建工程最大供應商之一。陳生是二○一九年前才接手家業,那時公司生意早已一落千丈,徘徊倒閉邊緣。「落後得好緊要,真的落後得很厲害。」他搖頭說。他解釋,父母因年紀漸大,跟不上時代變化,產品未能符合最新標準;再者,老一代人對智慧財產權毫無概念,他們從未為HN商標註冊,以致市面湧現大量冒充出售HN的產品,甚至有客戶拿着大批劣質冒牌貨向他們要求退貨,他們也百口莫辯。
因母親年邁、父親患認知障礙症,二○一八年尾,原已移居澳洲的陳生,急忙回港接手生意,「對於我個人來說,這是我父母的基業,雖然我不是很想做,真的很辛苦,但是始終他們只有我一個兒子,沒理由不接手,是被逼接手的。」不料一九年一月,母親便突然去世。那時他所面對的是一壇不折不扣的爛攤子,不得不一邊照顧病重父親,一邊忙於熟習公司業務,「情況很棘手,因為我完全不知道入貨價多少錢、客戶賣多少錢、折扣又怎樣、會不會有回佣等等……」
陳生意識到,要挽救垂危的公司,一定要改變昔日的經營思維,「為甚麼Tiffany’s、LV那麼貴?我們如果想做下去,就是要做一個品牌,跟他們以前的理念是完全不一樣的。不要當它是爛鐵,你才有個生存的機會。」
「我想換頭改面,令到人認識我們牌子。」這便是他不惜功本也要推出原創產品設計的原因,「我們經歷過被抄襲,連牌子都被抄的時代,所以我們沒辦法不去轉變。你要改變,就要由產品開始,質量上改變、外觀上改變。」他沒有學過設計,但喜歡畫畫,靠自學設計程式繪畫圖則;他去問工人、師傅,「你有甚麼不順手?我們怎樣在設計上去配合你們?」透過了解用家需要,從而完善設計。
他取出厚厚的文件夾,展示一張張產品檢測、國際認證、專利設計等證書。以每件產品每張證書兩萬的成本來計,「這疊起碼過百萬。」他苦說道,「對於我們來說是艱苦的事,門檻很高。」他之所以願意一擲千金,全因仍能負擔得起穗輝的租金;他們在穗輝一共租用了十個單位,共二百五十平方米,月租二萬左右,遠低私人市場,「如果租金咁貴,你根本是沒心機去做。」當然,那也是因為他根本沒想過穗輝會清拆重建。
因搬廠患焦慮 認輸就血本無歸
人算不如天算。從新聞得知房委會決定重建穗輝的消息,令他面臨前所未有的恐懼。有次去看租盤途中,還未到大學站,他已不適幾乎暈倒,要同事攙扶;又有次在穗輝樓下,他再次差點暈倒,馬上報警叫救護車。他幾次看醫生,都查不出身體有甚麼問題,後來心理醫生評估,是因壓力太大導致焦慮症。
但他還是不肯放棄,「我投放了這麼多東西,我結業就更加血本無歸,不如我繼續做好一點,再更加努力一點,我就是不服輸。」就是這份不服輸的毅力,他捱過了疫情,業務重上軌道,生意翻倍,員工人數也翻倍。「有很多公司都倒閉了,而我們居然可以在疫市走出來,我覺得已經是感恩了。」他說父母對他的性格影響較大,不怕辛苦、性格節儉、飲水思源和重視親情,這些特質都是從父母身上學到的。「我現在都算有一點點成績,起碼都對得住父母。」
他現時租用火炭一私人工廈單位,月租大增至十萬,「如果我們的產品得到愈來愈多人需求的話,我就不會理會租金的問題。」如他所強調,惟有不斷做好品牌、改良設計,才能繼續找到生存空間。
被問到如何看行業前景,他說,「香港仍然有很多基建,包括好多間醫院要重建。其實所有工程裏面都是一個個組合,有不同的部門,例如水泥;金屬也有很多類,做釘板、搭鐵、鋼筋都是不同產業,我們是保護電線的其中一部分。」大至地基也好,小至過路箱也好,這些都是建築物的基本元素,維持城市發展的本地基層工業行業亦然,「如果沒有我們這個行業的話,那所有東西就全部都要在國內攞,未必有這麼多現貨。有標準嗎?未必有標準喎,沒有標準,對於市民就沒有保障。」
訪問中他反覆說,沒有穗輝,他就不會有今日。他和曾生一樣,父母昔日都受惠於政府工廈,如今他們接手生意,營營役役掙扎求存,而他們最擔心的,是現今政府一改公營工廈政策,扼殺下一代創業機會。「其實香港人很有創意,但問題是樣樣都計租金,就算有創意也不會喺屋企做。起碼都有一些租金便宜的地方,人們才有機會去創造一些東西。如果將這些地方都清拆的話,我想,香港就失去了熱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