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座落於市區,門前卻有濃濃樹蔭和幾段石階,彷彿經過時可以把世俗纏累都先卸下。建築物是尖頂的小屋,推開沉甸甸的大木門,禮堂豁然開朗:排列整齊的木長椅,盛起兩旁玻璃窗戶送來的和煦陽光;聖壇前的大十字架,象徵着堅貞的愛;中間通道上的紅地毯,是待嫁新娘的心中期盼。教堂可以外借給信徒舉行婚禮,但因為很多準新人都不是這裏的會友,而且不容易找到風琴師在婚禮中彈奏進行曲和聖詩,所以會把風琴師一併「借出」;而我就是輪班婚禮風琴師的一員。
大家對於鋼琴不會陌生,但若非教會或音樂的內行人並不常有機會接觸有「樂器之王」美譽的管風琴。它能發出很多不同的音色,組合而成為雄偉莊嚴的樂韻,而最耳熟能詳的兩首婚禮進行曲──華格納的(調為「成個老襯、從此被困」)和孟德爾遜的(禮成退場時用)──通常都用風琴演奏。
除非應預備結婚的朋友邀請,「外借」風琴師到了婚禮當天跟新人才第一次見面,更不可能認識到來的親戚朋友,而且人們大多把婚禮音樂當作理所當然,也不會介意播放錄音或現場演奏,所以風琴師可算是整個婚禮中最不起眼的人──卻也可以是破壞力最大的人!一次韓德爾神劇《彌賽亞》選段〈哈利路亞大合唱〉的演出中,台上的管風琴和合唱團到尾段用最大努力、幾乎上氣不接下氣地奏/唱出「萬王之王、萬主之主、祂要作王直到永遠、到永遠、到永遠、到永遠、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哈利路亞!」,接着是全場屏息的一刻休止,只待那最後終極的「哈利──路──亞!」光榮作結。好了!合唱團堅定不移至死方休地引吭高唱着那洪亮鏗鏘的D大調「變格終止式」(plagal cadence,就是聖詩最後阿門那兩個和弦)之時,災難發生了!風琴師大概不慎按下那「轉調」(transpose)的控制鈕,竟然大而無當地在半個音階之下的降D大調彈奏,以低半度音程撞着合唱團的D大調,令人咬牙切齒、毛骨悚然。要知道在有如小鳥靈活的鋼琴上彈錯音,還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改正過來,在有如大象的風琴上可絕不容易,更何況風琴師此刻應該大驚失色、汗流浹背,恐怕難以冷靜處理。要是在婚禮中彈錯音、彈錯調、彈錯曲,又或一陣怪風把樂譜吹走了,又或新娘已經走完紅地毯來到禮堂前,樂曲卻仍有一大段才能彈完──牧師與主禮猛地向你打眼色,全場親友都期待着婚禮的下一部份──那麼風琴師就從最不起眼變成破壞力最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