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young也不太老 一切剛剛好! 兩代人:最愛自己成長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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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代,是不是我們的距離?

不太young也不太老 一切剛剛好! 兩代人:最愛自己成長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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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偉健,綽號叫「爸爸」,半生是個傳媒人,從體育、時裝,一直寫到美食,事業高位時是雜誌社的總編輯。人生活在字裏行間,寫過的餐廳無不爆紅,門庭若市,餐廳主管見到他都夾道歡迎。
五十歲那一年,他加入香港首家為長者而設的銀髮模特兒及市場推廣公司「老正工作室」,朋友笑他不夠格,妻子笑他不夠老,他說沒有人真的夠老,這是他給自己的練習曲,那年五十轉眼便會登「陸」(六十歲),他不想太快「柒」(七十歲),於是希望提早學習變老,思考老去予人的生命意義。

他有一個女兒,已經十七歲,父女感情非常要好,女兒讀中學時每周都到荃灣補習英語,他管接管送,將女兒送到補習班後,就獨自在附近屋邨茶居歎茶。他記錄這間茶居的手寫餐牌,「紅紙黑墨,筆走龍蛇,竟然還存在於人世中,深褐色的茶壺套着塑膠水喉嘴,殷勤的阿姐捧着點心來問你要不要。老闆說,清晨四點半就有早茶飲了,水滾茶靚,普洱唔該融啲啦。老麵種做的叉燒包馬拉糕,還有熱辣辣炒粉麵飯,嘈吵喧囂,卻又逍遙自在……」

約他和作有〈天水圍Gang Gang〉、〈1997〉和〈廢老〉作品的說唱歌手Billy Choi見面對談。Billy生於香港回歸的那一年,在他的歌中,他寫自己生於一九九七年—「劏房籠屋扮高貴,屋企豆腐膶咁細,想做生意又唔夠錢,想讀好書又唔夠人摙,北上發展又唔夠人面,人哋進步我就沉澱,為咗上車上樓我努力咗幾年,老闆一句撻埋嚟話我年資尚淺……」Billy說,譚偉健和自己的父親一樣年紀,再說下去,譚偉健發現自己從前常光顧的茶居老闆原來就是Billy爸爸。當上一代和下一代人在軌迹的某處相遇,站在歷史的交接處,兩代人席地而坐,漫談老去和時代迭變時,有哪一種顏色的情感火花?

PROFILE

譚偉健(T):五十四歲,資深傳媒人,愛玩愛食愛旅遊,為「老正工作室」的藝人之一。

Billy Choi(B):生於一九九七年,現在二十四歲,為香港本地的說唱歌手,作品有〈香港Gang Gang〉、〈1997〉與〈廢老〉等歌曲。

一條活的河流

T:年輕時,我讀新聞系。大半世人都是做記者和編輯,直到二○一八年我做了三十年記者,後來自己出來開公司做些媒體工作,工作的內容廣泛了,不再只是寫文,算是為自己開闊了一些世界。你問我覺得自己廢不廢—坦白說,幾廿年仍然在做同一類別的工作,如何不廢。

B:但我覺得廢不廢,到底廢青還是廢老,重點不在人的能力上,而是人如何去看待新事物。有一種人永遠覺得自己年輕的那些「新嘢」才是最好的,例如他們永遠只聽張國榮和黎明,後來再接受不到新的東西,永遠停留在舊的一套上。那才是廢。不單是老人家才會這樣的,後生仔也一樣可以好「廢」。

T:沒錯,要有不停的新後浪,江水才會一直流動,才算是一條活的河流。

B:我在想為什麼有一羣人就是放不開舊有的事物?

T:用年紀稍長的人的角度想,可能是因為有一些人停在原地很長一段時間,最初可能他們都很專注地做一份工作,一件事,於是做了很長的時間,其後也就一直活在那個世界而不自知。而世界事實上是很大的。我自己就是這樣的。我在傳媒行業做了幾十年,攀到一個高位,但那時常常就坐在編輯室中去看世界,我常常說那幾年自己是在字裏人間,整天寫字看字,整個世界就從文字中建構出來。直到後來我半途出家去做旅遊記者,連買張機票都唔識,才知道大鑊了,人在外地要如何坐車,如何兌錢,準備什麼,幾廿歲人都好驚,後來慢慢才知道過癮—那時的世界為我打開了一道大門,一個新的天地,自己頭幾十年那種「彷彿知道好多嘢」的感覺原來不是真的,才知道外面還有許多東西,整個人像重生了一次,反而怕自己跟不上,怕腳步放慢,怕變老屎忽。我跟我個女說,如果我變了那樣,記得記得話我聽。因為我不想成為那種人,我在八十年代成長,從前我也做過許多覺得自己很前衞很潮的事,我今年五十四了,我還不想老土。

B:嗯,我今年二十四。你同我老竇一樣大。我老竇跟我幾似。細個我不會也不想自己似父母,但人愈大又愈覺得其實我們都差不多。

T:說到我的時代,我其實很滿意我成長的階段,因為一切都十分美好,那是屬於我的一部分,好像你這對鞋,我三十年前也買過。真的。你穿著這對是復古版,以前Reebok興起是因為潮流興Aerobic,我很記得那年我哥結婚,他給錢我買西裝,結果我買了你穿的這對波鞋,他見到好嬲。覺得點可以西裝襯波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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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如果這件事發生在現在,大概就沒有問題了。現在波鞋襯西裝好平常。而你現在穿的這對鞋嘛,我八歲時有一對,上面印了一隻米奇老鼠。現在的人玩復古都是因為想留住回憶中的東西,記住那些經典時候的重要作品。在音樂上,任何年代都有其巔峰和時代的代表作,沒有人會拿六、七十年代的音樂和九十年代的音樂相比,那為什麼要拿八、九十年代的東西和千禧後的東西相比?兩者真的有可比性嗎?

T:世界就是這樣。無論我們成長在哪一個時代,我和你的時代都會幸運地重疊,我們總有一些相似或不相似,喜歡或不喜歡,也有各自信仰和遺棄的事情。我覺得歷史走遠了,但我和你仍然是會被記載在同一時代的人。我們沒有分別,我們都是這個時代的人,不同的是我比你年長,早你少少來,也會早你少少走。那些我見過最美好的東西可能被擷取出來,在你的時代中,讓你也看到。而你認為美好的一切,我也可以學習去感受。所以我由始至終覺得那是一種對時代的態度,只有好態度是正確的,世代的代溝其實可以不那麼大。

相信命運可以改寫

T:我覺得我們這一代父子會比上一代的好傾一些,因為近代的世界變得很快,而以前的變化來得比較慢,那時的光陰於是被拉得很長,那一代的人也許會難一點去適應新的東西。像我爸,他年紀那麼大了,卻從未想像過生活中能有什麼大的變化,也看不到科技的改變,他還是想用最初的方法去生活,一份工做足幾廿年。但我們不同,對變化司空見慣,於是我們
這代人老去了也有兩種心態,一種是逃避,因為變得太快已不想去學,一種就是「哦,好,去囉」。後者會比較接受生活改變,而且仔細去想,其實好多新的東西都是舊的,只是歷史再回了個頭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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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是啊,我唱的Rap也不是新的東西來,以前林海峰也玩過差不多的。我唱Rap也是因為八歲時開始學打鼓,中學跳Hip hop,成長過程一直聽類似的音樂,畢業後便決定去做鼓手,卻發現社會企最前的人永遠搵得最多錢,企得愈後的人搵的錢就愈少,我就想,那不如我都轉型啦,開始做歌。但其實我小時候的志願是想做鼓手。後來我做到了,沒想到最後又會選擇轉型。

T:後生仔,人生料不到的東西才是最精采的。我年輕的時候,家人很想我做公務員,我去考過,但因為性格反叛又臭串去面試的時候串入境處的面試官,他板起臉,口黑臉黑,往我的表格上打了個大交叉。

B:啊,但做政府工就是要你懂得服從。

T:那時太年輕,他問乜我就答乜。現在我回頭去想,覺得人生很有趣,如果當時對方真的請了我,我想我大概一生就在政府部門打轉,今日就是等宣誓的一羣。那時小不忍,串了面試官,走上別的路,回頭想,這條路都不錯,好精采。但這條路一直不在我的預算當中。我不知道有沒有命運,但有些事就算沒有人的意志,事情還是會發生,事情發生了就看人回應的態度。世上總有一些東西是整定的,但我相信更重要的是人如何去回應命運。以前我一直以為我做傳媒會一直做到退休,但原來做不到,人面對事情有許多不同的方法,我可以不剃鬚坐在家中等食塵,又或是憤世嫉俗去鬧人,但也有別樣的回應方法。人的回應很free,人生有許多時候都應該放膽,按你所想的去回應。

B:嗯,命運大概是存在的吧,它安排了事件發生,但人如何選擇又變成了後來的故事。如果我堅持自己的想法,那總有同樣抱有這種想法的人來回應我,我不是被打擊就立即跟別人一套的人。

認老不認老

T:我不認老的。到真的老了也不到你不認,到時人人都走來叫你阿婆阿伯。但老也分生理和心理上的老,體能上如何操練都只可做到延緩衰老,年紀始終無法逆轉,人人都知自己各有大限,但可能好長也可以好短,這會令人重新思考活着的意義,追趕想做的事:人到底是不是永遠玩埋今日,人地鬧你你便鵪鶉—是不是這樣?一個人某程度上是可以主宰生活。走到人生的五十歲時,想送一份禮物給自己。我覺得五十歲是一樣很特別的年紀,「老正」把銀髮界定在五十歲或以上,這等同跟我:是時候了,我夠「老」了。那年,我周圍跟人說我五十了,我太太叫我唔好周圍爆,因為那樣也會透露到她的年齡。(大笑)但我說這是我自由來,我活了五十年,我很快樂。

後來加入「老正」後,他們提供許多訓練給我,有演戲,司儀,行catwalk,很認真。我由初初覺得好慘,咁大個人仲任人舞要出醜。「喂!我是總編輯來的,要做馬騮戲,以前無人舞我的。」但慢慢後來發覺自己昔日在公司做到everything under control,我自問足夠圓滑了,但去到「老正」,我好像變形了,重新長出稜角,原來我還有一些東西做不掂,有些東西唔敢做。那一下,覺得「嘩,好正」。因為這種感覺曾經也出現過,那就是我二十出頭初出茅廬,第一天上班,什麼都不知,好驚有人鬧,但對樣樣嘢都好好奇。這令我想起年輕的時候,上班常受氣,也有被上司針對,也會覺得高層仆街。我很記得自己未讀大學之前,用了好幾年的時間在《星島日報》做發行。發行是什麼呢—就是報紙印好,再分發到街上。我在中環分報紙,和那工人一起混,天天忙送貨。一送到去高尚地方保安見到我就喝:「喂!你!行後門啦,推車要行後門。」那時我們一身臭汗,行到電梯人人都擰轉面。那時我很後生,我學到的是己所不欲,記住自己那顆敏感的心,日後都要善待別人。你覺得臭,只是當下一刻,對方卻是可能為了生活要忍耐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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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偉健笑說,為了迎合Billy,他穿了最型的衣服來。

B:我不做鼓手後,也曾在機場做貨倉。貨倉有些人負責搬,有些人負責刷條碼,記得第一天上班,一件貨上貼了十幾張條碼貼紙,我分不到哪一張是公司的,結果同事開口就罵:「四眼仔唔係呢個喎。」我說自己第一天上班,沒有做過這一行,很抱歉。對方劈頭就說:「你四隻眼都睇唔清楚個世界,睇遠一啲啦!」那下覺得很諷刺,一個長期在貨倉工作的人,叫我要看遠一些。後來我把那些情緒收在心中,寫歌的時候才寫出來。我想那些年長的人能重新記起年輕時的自己。我們都有那段初來埗到,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指摘說你做得不好的年紀,我想那些打從心底看不起年輕人的人,能回想後生時自己曾經討厭過的大人,再明白和體會下代人的心態。

老來更有火

B:我很認同上一代人的確經驗比我們多。我做事往往是往兩個極端做,要錯了兩次,才找到對的方法,我現在做音樂也是和一些比我大二、三十年的人合作和監製,他們會用一種成熟和專業的角度跟我說我的不足和作品的想法。他們都跟我說我有懶音,讀音不正。我才發現原來讀音正一點,真的會好聽一點,別人不需要看歌詞就知道我在唱什麼。我也想我老的時候,可以保持住想法開放,可以幫助年輕的人,也希望我依然會Rap,不好不能接受新的改變,要知道欣賞下一代。

T:會啊,可能你老了仲勁。老馬有火!不過我很怕年紀大了,人的經歷反而變成了包袱,綁住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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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沒錯,我覺得自己的包袱也在積累中。這要人不停進步,我不可以只得一首代表作,告訴未來,自己可以做更多更好的歌。

T:你有沒有看過一套很老土的戲,電影叫《Rocky》,一系列電影來的,拍了許多續集,由七十年代一直拍到二○○六年,我們這些老嘢就從七十年代開始看,我們陪電影的主角Rocky成長,看他從一個小夥子一直打到成為一代拳王,到後來他年紀大了,要退休了,就在城市中開了一間意大利餐廳,他整天就在那裏打躉,向客人談自己的威水史,人們當然也聽得津津有味。但Rocky談來談去都是從前。有一天一個新拳王來到,那是一個後生仔,他很想找一個legend和他對賽,證明自己的能力,結果就看中了Rocky。

你會想,大佬,點打啫—幾廿歲對一個後生仔。但新拳王的經理人來到餐廳,問Rocky是不是打算往後幾十年人生一直說那些陳年往事,「你應戰後,你就有新的故事可說了」—當我看到這一幕時,不覺流了一臉眼淚。我自問奮鬥了那麼多年,上到一個高位,但往後是不是也只有這件事值得我快樂?到底我還有沒有新的東西可以跟別人去說?我人生還有沒有新的有趣的故事會開展下去。
哪怕打輸,重要的是要有勇氣再上擂台。

電影劇照
電影劇照

做人很辛苦,因為無論幾歲,眼前還是有挑戰的。我們心中那團火,那一份勇氣就是令一個人永遠年輕,突破衰老的法寶。但這不易做到的,我覺得鬧「廢老」、「廢青」是因為說的人把自己的年紀套在對方身上。當我們還是年輕人時,有氣有力,心中那團火燒得火紅火熱,但當套到老人身上,他們辛苦了大半世,見盡生老病老,有的人就真的止步在那個時代。

B:是的,我不時會到爸爸的茶樓工作,於是一個人對住一班老人家,無論是伙記還是茶客,我習慣了聽他們講,發現兩代有些東西沒法討論出結果。

虧欠下一代嗎

T:改變是相對困難的事,但說到底不是老就一定不會變,那還是視乎我們剛剛說的—看人自身的選擇。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的變革者永遠是少,喜歡安逸的人永遠是大多數。有些選擇沒有對和錯,而我認為現在社會的聲音,那一些指罵的也是你想安逸可以,但不好行出來反對變革。

無論是誰,站在哪一個立場,也沒有人可以透過命令、責難和鬥爭叫人改變。因為這種叫強權。

我也不完全認同有一些人說什麼從前的人做錯了,說上一代人虧欠了這一代人—我覺得某程度上是對的,是因果關係,但這也是歷史必然發生的事來,如果有時光機,鬧到媽媽聲的年輕人回去他們說的那個年代,他們會不會走上一樣的路?人身在歷史中永遠不知道歷史的發展,一些時代發展下去只會有一個必然的結果。這是沒有辦法的,那就是歷史。

B:是的,我甚至想如果現在不是發生了這一大堆的事。可能我們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想法,我們的改變也是一種歷史背景所觸發的必然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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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但真的,我會說成長在自己的年代真是很幸福的事。那個年代,年輕人一天到晚只需想要聽什麼歌,穿什麼衣服,去哪裏飛髮—當時的人,包括我自己,心中也沒有太複雜的事。有時我也想,為什麼現在香港年輕一代要面對的卻是截然不同,一個嚴峻的時代。但無論如何,我也不可以跳過自己出生的時代走到這個時代來,香港也不可以跳過那個人人追求安逸的歲月,一口氣就迎向現在需要變革的關口。我想說的是,給多一點信心給自己吧,也給多一點時間後生吧。香港仍未玩完。人生不停要上擂台,人生永遠都來挑戰你,只要時間流動,一切戰爭都是至死方休的。我到了這個歲數,也在跟自己打。

B:我也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年代。以前玩音樂是玩真樂器的,要一個人錄結他,一個人錄鼓,一個人錄電子結他,一個錄聲,但現在一個人做完音樂,接下來就可以Rap。時代令許多東西都簡化了,這也是一個美好的時代。我深信的,因為這是我出生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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