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椅是每個殘障人士身體的一部分,輪椅上的裝飾也如同他們的身體特徵。在四十六歲的九妹「身上」,就掛了五隻迷你小狗公仔,有一隻,跟她曾經養過的比高犬一模一樣。
「我不懂什麼是愛情,反而我愛我的小狗。」
獨身的九妹說,愛情是虛構的,觸不到的。「好多人口裏說你愛他,他愛你,最後也是離婚收場。」於她,狗和人的情感,來得更真摯、更忠誠。「照顧小狗不必很費心,教牠不要隨地大小便,一天給牠兩餐吃的和乾淨食水便好。我們一起生活,一起睡覺,牠有鼻鼾聲,好可愛。」說罷,她甜甜一笑。
去年比高犬年邁過身,九妹說,牠已離苦得樂。而她自己,人生活了近半個世紀,自覺經歷過高低起跌,性格愈來愈豁達,過着平淡生活,欲望也不多,「連看三級片的興趣也不大了」。
「可能因為我曾經yeah過。」九妹說。
男人衝動一刻 不會介意我跛
一頭短髮的九妹,年輕時是個長髮披肩的可人兒。那年,她十八廿二,也是她所說的「最yeah的時候」。
她天生患有遺傳性肢體痙攣,小時候八字腳走路,肌肉衰退比人快,去到芳華正茂之年,便要拿着柺杖。那時,人人說她的聲線甜美、電死人,她不以為然。「我試過用卡式機錄下自己的聲音,只覺得那聲音不是自己的。」
事實上,這個天賦本錢曾讓她找到一份夜總會的DJ工作,後來,她又跑到的士台當call台小姐。那時,call台一更八小時,九妹負責通宵更,為一般聯絡工作進行廣播。「入夜的司機大佬,有時會講鹹濕笑話,我不介意,明白這一行什麼人也有。」
久而久之,開始有人打電話上來,問她要不要吃宵夜,一次生兩次熟,便跟他們「開房」。
九妹記得第一個他,約三十來歲,他用的士載她到九龍塘時鐘酒店。「我好奇,我不是正常女子,他怎樣看我。」下車後,他看着她一步一拐,沒有投下奇異目光。酒店租金一晚大約二百元,他付款後,二人走進房間,有一張大圓牀外,旁邊還有一張輔助性交的椅子。「完事後,感覺很爽,不痛。我明白,原來只要男人有一刻的衝動,不會介意我跛。」
兩人事後沒有進一步發展。九妹說,她沒耐性拍拖,亦覺得拍拖不重要。而每當有男性邀請她開房,她會事先說明:「我是跛的,你要不要跟我做?如果不要,就下次先。因為我不是等着開飯,大家互取所需,你快樂時我快樂。」
Yeah過的生命 彌補身心的殘缺
九妹說,跟她發生過一夜情的男人,大概有二十多個。那段日子,她覺得很自豪,亦會靜待下一次的「艷遇」來臨。
「我在宿舍的殘疾朋友,她們一生遇過很少人,也不曾嘗過性。人人的生命不同,要求不同。而性於我,可能彌補到我的成長缺陷,我會想,雖然我出身的家庭不好,但我也開心過你,yeah過你。」
小時候,九妹跟隨外婆居住,每當人家笑她是跛子,外婆都會為她出頭。可是,家中的表哥卻常常借故要侵犯她。「每次外婆不在家,他會在我面前脫掉衣服。我只有幾歲,不知道性,但覺得厭惡、抗拒,一見他就跑到樓下的公園坐。」
六歲,她返回父母家中生活,卻是另一個噩夢開始。「我媽媽常扯我頭髮,要我做很多家務,幫弟妹洗澡,塗藥膏,洗痰罐。我爸爸常常罵我是廢物,我得不到愛,沒有一刻感到自己被看待成一個人。」九妹說,返家的兩年很痛苦,簡直「要生要死,刀仔拮大髀」。某一天,她嘗試自殺,獲救後住進醫院的精神病房。她很高興,因為終於可以脫離家人的「魔掌」。
往後的日子,九妹總想掙脫別人歧視的目光。享受性愛的過程,總算讓她感到釋然。
「每次和的士司機做愛前,他們都會談談生活壓力和負擔,我像知己般聽其大吐苦水,會覺得自己是個正常人。接着在牀上,他們都特別落力,有時我說這樣腿會痛,他們會換姿勢,有時對方說這樣很累,我也會作出遷就。性是人的天性,在牀上,沒有殘障不殘障,因為整個人都軟晒。」
九妹在的士call台工作了好幾年,離職之後,她再沒尋找性伴侶。她失業,一直找不到工作,覺得受到歧視,很氣餒。「一天,我決定不再走路,我要廢掉自己。」她開始坐輪椅,這也代表她不能再拿柺杖走路,不可再四處去,因為肢體痙攣的徵狀,是身體衰退很快,雙腿也常腫得腳趾也分不開。
2000年,她再次企圖自殺,吞了大約二百顆藥丸。結果,朋友來到家中看見她口吐白沫,馬上送她到醫院的深切治療部搶救。「自殺前,我告訴自己,死便快死,如死不去,就要認真做人。結果,我醒了,看見醫生替她又洗胃又插喉,不想再浪費寶貴的醫療資源。」
那次之後,她最大的改變不是來自肉體,而是來自內心。她說,以前總愛比較,總愛問別人為什麼會比自己好;現在的她,終於能好好看待自己,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