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女子偶像團體,自然會聯想起AKB48、櫸坂46等日本團體,但其實香港也有日系女團,努力追逐着地下星夢。地下日系偶像文化,聽來神秘莫測。向一班長期飯討教,他們不約而同地跟記者說:「口講無謂,一定要真正踏進這圈子,用心感受澎湃氣氛!」
為了親身體驗,記者上月潛入女團「乙女新夢」隊長Rika的生誕live(生日派對)。走進漆黑的工廈單位表演場地,五個香港女生穿上日系水手服,在幻彩鎂光燈下跳唱日文歌,台下粉絲旁若無人地揮動螢光棒,奮力叫喊口號。強烈的節拍,加上特別的應援互動,來回往復。頭一回觀賞地下偶像的Live,瞬間就沉醉在熱血沸騰的地下世界中。
粉絲事前準備
由粉絲籌備的生誕祭,是成員最愛的日子。由於每人喜好各異,籌備班底又不同,每次都獨一無二。例如Rinka生日,粉絲送上特製風衣;知道Maho喜歡鴨子,就在喇叭上放滿鴨子。這年疫情來襲,全香港都停頓下來,令許多計劃泡湯。另一個成員AI的生日,甚至延遲了八個月。是次難得聚會,意義重大。隊長兼壽星女以「RIKA生誕ライブ ~出発!新しい旅を始めよ~」(展開新旅程)為主題,寓意找到出路重新出發,想跟粉絲一起走下去。
下午五時正,距離開場還有一個半小時。記者到達工廈表演單位,已有兩人立在門外等待。黝黑男生抽着重甸甸的大膠袋,雙馬尾女學生捧着一束紅玫瑰。工作人員應門後,二人走進活動室,在台前默默佈置。原來他們是主推Rika的粉絲,紫毛和Meru。他們吹起金屬氣球,拼成生日快樂的字樣,掛上生誕委(生誕祭委員會)準備的祝福橫額,又將壽星女喜歡的卡通印在在布幕,還準備了生日小冊子和禮物。
一切都是高度機密。為保持神秘感,表演正式開始前,女主角Rika的頭被套上環保袋,由經理人「護送」到後台,場面滑稽。她緊張地說:「完全不知道他們準備了什麼!期待已久,但又不想這刻來臨,想保持這種興奮的感覺。」Rika的雙眼「解放」後,一看到粉絲準備的Q版公仔襟章和發光手帶,立刻掩臉哇哇大叫,臉上掛起驚喜的笑容,隨即掛在身上,等待出場。
On Show!
偶像台後作最後準備,歌迷台前三五成羣地圍圈,像在傾大茶飯。好奇湊熱鬧,原來他們在做交易,把握開場前買五十元一包,一包三張的限量生寫(入袋寫真),交換重複的相片,望能湊成一套。
晚上六時三十分,燈光調暗,場地變回一個黑盒子。各就各位,萬眾期待⋯⋯Show time!
限聚令下,地板上用黃色膠帶畫了十幾個交叉,四人一格,用以區間粉絲的活動範圍。樂迷站在所屬格子上,靜待偶像出現。一束紫藍光照射下來,五個女孩笑着登場,穿上朝氣十足的藍白色水手服,額前垂着齊瀏海,幾個成員束雙馬尾,活脫脫從漫畫裏走出來的萌妹子。成員跳唱《旅立ちの時》暖場,再輪流站到台前中央獨唱,側頭把手掌湊到耳邊,粉絲向天四十五度角拍手,然後伸出食指指向她,呼喊成員名。
是日歌單中,十三首全是日文歌,主要是輕快的樂曲。歌聲響起,後排明顯是見學(首次參與音樂會,來觀察環境的觀眾),一臉靦腆,只用指尖在大腿稍微打拍子;台前右下角,聚集了幾個資深粉絲,總是跟隨節拍賣力地躍動,全情投入,成功感染熱鬧氣氛。畫面看似瘋狂,實為理性,人海整齊統一地吶喊和做動作,原理就像估領袖遊戲。只要有一個人大叫日文口號,或做出應援姿勢,就能帶動全場。再冷靜的觀眾(包括記者本人),也開始自然地擺動身體。
這場演出並非獨角戲,而是台上台下齊心合力,眾志成城地做好一件事。唱到柔和的段落,他們慢慢揮動橙色螢光棒。節拍加速後,他們聽準間奏中的弱拍,握緊拳頭舉手敲擊打call,邊跳躍邊起勁地呼喊日文單字。間奏中,他們張開雙臂大力拍手,依序呼喊一段mix,如”Tiger、Fire、Cyber、Fiber、Diver、Viber、Jarjar”,再忘形地跑跑跳跳。當成員踏前幾步,做勾手指尾的動作,觀眾立刻邁步向前高舉手指尾;五個女孩用手指畫圓圈,台下的也不忘跟隨動作,再回敬一句「愛してる」(我愛你)或呼叫Encore。臨完結之前,台下眾人玩得興起,突然一邊高歌,一邊搭着前面的肩膀,如一列火車,圍圈繞場快跑一周。
我毒男我自豪
全場跳得最賣力、帶頭歡呼的男生,叫夜月。這位右眼被長瀏海遮蓋的眼鏡男,跳躍時頭髮會飄飄吓,只露出精靈的單眼,驟眼看跟鬼太郎有幾分相似。二十六歲的他,五年前在動漫節遇上乙女奇蹟(乙女新夢前身),日系打扮的她們跳舞時充滿活力,歌聲響亮,散發出光芒。原本只對動漫感興趣的他,只是好奇路過,他有點訝異,幾個少女的舞台魅力,彷彿會令人中毒上癮。
一站,就是四十分鐘;一聽,就是五年。這名「乙女症候羣」患者自此踏上不歸路,從學生時代,到踏出社會,一路追隨陪伴。一個月看四場表演,包括唱片發布會和商場表演,九成表演都會出席。他覺得,支持地下偶像是見證親人成長,比起技巧,長期飯更重視努力後的進步。「我們是她們夢想裏面的一員,只要我們感到歡樂,她們就會肯定自己的練習成果。」
有時他會拉朋友入坑,今夜跳得渾身是汗的紅衫男,就是成功例子。可入坑也講緣份,不能強求。記者邀朋友看騷,對方贈我一個字:「好毒。」可想而知,閒時愛看動漫、看舞團演出的夜月,更少不免被稱為「毒男」(但嚴格來說,他也不是毒男,因已名草有主,而女朋友也支持他這份興趣)。「我是毒男,但我身為毒男我自豪。」愛好日本流行文化的他覺得,追地下偶像非不務正業,因任何事,做到極致就是專業。他打個比喻,粉絲不諳新聞寫作和攝影這門專業,反過來,記者也未必會鑽研地下偶像的獨有文化(按:是此專題也是記者請教粉絲的成果)。
很多人以為做偶像是發明星夢,夜月很希望,有更多人嘗試了解,欣賞這文化。「想向其他人證明,她們是有實力,有支持者的女團。」就算當乙女到台日演出,他都會不假思索請假參與。起初只是膽粗粗邀請其他「毒男毒女」夾租房和訂機票,熟絡了後,地下世界連結了地上兩個世界的人,繼而結交了在平日有如平行線的朋友。衝出香港後,他還會出盡方法幫手宣傳,跟當地人保持聯絡。
太陽花和向日葵
到外地演出,粉絲稱之為「遠征」。「基本上聽到有遠征活動,大家都會既憂愁又興奮。」憂愁,是因為要向公司請假,又要顧慮機票食宿金錢;興奮,是因為一隊香港日系偶像,得到世界關注。團名的「ドリーム(夢)」也代表乘着夢想飛翔,由香港展翅飛往全世界。他說,尤其是到日本表演,等於得到日本飯肯定,彷彿是向Tokyo Idol Festival的最大目標邁進了一大步。
最瘋狂的是,有次到台灣應援有急事返港。當晚賣力叫喊,再在完騷後回酒店執行李,凌晨三時退房。怎料課金後千金散盡,只剩最低限度的巴士錢,只好由西門町徒步走到台北車站,再跳上巴士往桃園機場,再坐頭班機回港。想起來一額汗,但夜月無悔:「遠征的時候,我們比在本地看表演時更用力應援,課更多金,因為想她們在外地看到熟悉的臉孔,聽到有人為自己打call,就更有信心表演。」
這些美好回憶,也是隊長Rika心中最窩心的片段。她回想當初出席不同國家發布會,人生路不熟,很擔心沒人支持。在陌生的人羣中,看到粉絲特地飛來守候自己,立刻心頭一暖。Rinka也想起,自己靠着粉絲的留言信息,度過許多難熬的排練時刻。
「我們互相支撐,沒有粉絲,就沒有偶像。」Maho落淚剖白,她曾經歷過低迷的時候,以為生誕祭沒人為她準備,一不小心鑽牛角尖,覺得沒人喜歡了。有粉絲察覺到她不快樂,傳來長達十一頁的手寫信,鼓勵支持她,着她不要放棄,因為他在。她收信後破涕為笑:「自信立刻歸位,原來還有人喜歡我,想我在舞台上繼續表演。」
慶生環節前,她們唱了今泉佑唯的〈夏の花は向日葵だけじゃない〉。
今泉佑唯〈夏の花は向日葵だけじゃない〉
綺麗なのは向日葵だけじゃない(美麗的花不只有向日葵)
他にも目立たない花が咲いたのに(還有其他引人注目的花正綻放着)
あなたじゃなきゃだめだと思った(但我覺得非你不可)
愛しさを思い出す(想起對你的愛戀)
Sunflower(向日葵)
歌詞提及到,美麗的花不只有向日葵,還有其他引人注目的花正綻放着。世上女團何其多,青春有限,但樂迷還是選擇了支持她們。戴海軍帽子,胸前繫上紅色蝴蝶結的Rika,感性地邊哭邊笑:「只要大家像太陽般照耀着我們,我們也會像向日葵般一直望着大家。」她張開手臂,作勢想擁抱台下的每一位。粉絲們為Rika獻花,唱生日歌,送上蛋糕和禮物。看到大家為自己預備那麼多,她也不禁湧出感動的淚水。
偶像是活生生可觸及的一個人
晚上八時,表演圓滿落幕,五個女生朝粉絲九十度鞠躬。音樂停止那瞬間,台下掌聲雷動,直到她們退出帷幕。「平常很大壓力,在這裏任意叫口號,好爽,是短暫的釋放!」眼鏡男Hin Hin的淺藍襯恤滲透汗印,浮出一片地圖,旁邊男生眉頭的汗珠滴落紅色衞衣,烙下點點酒紅。跳了整晚後一下子放鬆,觀乎疲憊程度,還以為他們也剛完成表演。夜月扶牆走向台前的音箱,坐下,朝天呼喊:「有冷氣都覺得很熱,上氣不接下氣,唔得啦我!」也難怪,他們的狂熱,簡直就像一把火。
這股熱情,蔓延到完show後的重頭戲—物販時間(周邊售賣時間)。粉絲自動自覺排隊,買簽名寫真集、團體唱片、抽襟章扭蛋。絕對不能錯過的,是一百元一張的Cheki券。Cheki券,意思是即影即有券,憑券可以上台跟偶像握手聊天,換取一張即影即有簽名合照。比起偶像演出,地下偶像的生誕祭更像是朋友派對。偶像不再是遙不可及的一顆星,而是活生生可觸及的一個人。握手會中,每人有一分鐘的專屬時間,與偶像近距離接觸。合照後,Meru興奮地道:「其他偶像只是遙遠的歌聲,不會知道我是誰,但乙女會記得我,跟我聊天。」在短短一分鐘,連續唱十幾首歌的成員仍保持笑容,她們跟Meru談上學日常,談化妝品,談貓,還會訴說心事。
夜月笑說,地下偶像文化就是「用錢買時間,用時間買快樂」,他家裏有個玻璃展示層架,上面排滿乙女周邊,一疊五十幾張唱片、三百張生寫、年曆、卡通畫作、官方手袋等,抽屜裏還躺着五本相簿,每本有一百張相,共四百幾張即影即有簽名合照。有時成員知道他手頭緊,着他若愁生計就不要勉強出席。每次聽罷,他只會笑着搖頭,因為始終覺得,偶像生涯短暫,尤其在香港更難生存,所以更想把握時間,去看她們每場表演。
在人心留下感動的痕迹
偶像有時像曇花。今月,成員Shiro在臉書專業上正式宣布,即將在年末離隊,從乙女新夢畢業。臨別在即,她寫下了一段文字:「我最想的只是在人心留下一些痕迹,倘若能在你人生的某一個瞬間為你帶來過感動,我覺得我已經是一個很成功的偶像了,在疲累時笑一笑,或者在你需要勇氣時推你一把。」
帶來感動、歡笑、勇氣……其實她們早已達標了。
「去年年尾情緒低落,各種壓力壓垮自己,但就是因為聖誕、除夕同元旦有Live可以看到她們,所以我跟自己約定,要繼續努力生活,好好撐到二〇二〇年。」一年前,Meru獨自踏足Live House。在這個黑暗空間,五個女生唱着正能量歌曲,在台上閃閃發光。握手會的幾句鼓勵說話,為幽暗的她灌注力量。香港女生的共同身份,讓她感覺更加親近。那刻的感動,那種觸電的感覺,她永遠記得。如今回想,她難掩激動,看她們表演,彷彿成了一個小目標,讓她捱過辛苦事情。
她明白偶像只會展示精采一面,但仍憧憬有天像她們一樣積極生活。「她們要兼顧學業和正職,仍一星期練習四次,堅持為夢想付出。雖然我沒有宏大目標,但至少想在日常生活的微小處嘗試。現在最想畢業哈哈,希望日後可以獨當一面的大人。」Hin Hin附和:「她們收入不穩,仍盡全力表演,值得佩服。舞台下上互相聯繫,令我感受到與偶像共存,我想順着這股氣勢,向攝影的理想進發。」
想起夜月誠懇的一席話:「假使有天她們不再是成員,變換身份以後,我會祝福她們更加順利,帶給人更多歡樂。當那天真的來臨,希望你們知道我們還在。有我在,有大家在。」
偶像和粉絲,互相支撐,不離不棄,像太陽和向日葵。
追星辭典
- 打call:叫喊應援口號和做應援手勢,炒熱全場氣氛。
- 主推:最喜歡的成員
- 物販時間:周邊販賣時間
- Cheki券:憑券可以上台跟偶像握手聊天,換取一張即影即有簽名合照。
- 生寫(なましゃしん):偶像沖印相片,發售時隨機封袋配送,粉絲會像集郵般互相交換重複的收藏,有時會搜集到直筆(親筆簽名)生寫。
Q:偶像要具備什麼條件?
A:在舞台上充滿活力唱跳,為我們帶來歡樂和正能量,願意和粉絲近距離交流。
Q:為追星,可以去到幾盡?
A:飛去台灣和日本支持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