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以微小的力量創業,不是想成為朱克伯格,也不僅僅追求被創投公司看中而一朝發達,更多是為了實現許多平凡甚至微不足道的小心願,證實這世界還有很多可能。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從來都是從一小撮人的一個小念頭出發。一個人,或幾個人,微創業,不只是為了賺錢,也賺理想。
2015年米蘭世界博覽會,被讚賞為「世界最美麗的色彩」來自剩餘食材,正是香港社企染樂工坊生產的「糧染」。
而這些顏色,都是來自兩位「九十後」食物設計師張駿霖和魏思敏雙手。
無積蓄、無投資,純靠時間去建立一切。五年來,憑藉二人的艱苦經營,已將5、6公噸的廚餘變廢為寶做染料,除了黑與白,什麼顏色都可以提取出來。
踏入位於中環PMQ的染樂工坊,清新的文藝風撲面而來。色調樸實的圍巾、手袋,甚至是旗袍,染色都來自那些被人們扔入垃圾桶的蔬果剩材。無論是橘子橙、椰菜藍,還是薑葱黃,紫薯紫⋯⋯每一種顏色都獨具生命力,是來自食材鮮活的靈魂。
彼時有位顧客入內參觀,十分欣賞這些色彩,想買一條圍巾。不料,張駿霖卻婉拒:「與其買產品,不如一起動手,不如來我們的工作坊體驗一下更深刻哦。」
原來,他內心更希望做公眾教育,「買回去的商品,缺少了感情,很快就會扔了,到頭來只是多了一件垃圾。」因此工作室的六成收入來自工作坊、三成來自講座,反而利潤最高的售賣產品只佔一成。
「我們做廚餘染料只是拋磚引玉,令更多人可以關注這個議題。希望廚餘剩材的價值被看見,每個人都能在生活中盡力去減少環境的負擔。」他緩緩道出創業背後的心願。
剩食的驚喜
一切都源於一滴咖喱汁。
2012年,張駿霖吃飯時不小心被一滴黃色咖喱汁濺到白色衣服上,後來洗不掉,卻留下一塊好看的顏色。
還在大學讀環境科學的他,由此想到「原來食物可以染到色,那麼廚餘應該也可用來染色?」
張駿霖先從咖喱試起,咖喱+洋葱+黃薑, 炮製出明亮的「薑葱黃」,興奮得手舞足蹈。他興致勃勃地去平時熟悉的菜檔和餐廳收剩菜,有菜試菜,有瓜試瓜,將蔬果皮肉又浸又熬又打碎,加糖加料,一個一個遊戲般的實驗接踵而來。
最初兩三個月都在家裏實驗,房間一片狼藉,廚餘變臭的味道令家人受不了。「你的西蘭花發臭了!」「這垃圾什麼時候清走?」
為了不影響家人,張駿霖和搭檔魏思敏到葵興租了工廈100呎劏房,繼續一頭埋入瓜果堆中鑽研。
食物的色彩總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菱角的外殼,有種獨特墨色的黑灰,蓮子的蓮蓬是棗紅色,橙加柚才得到正宗的橙色;番茄看似顏色鮮豔,其實上不到色,顏色不耐熱,一洗就掉;粉紅色的火龍果皮很美,原來很難抽取到顏色⋯⋯
他連菜頭菜尾的形態也要鑽研一番,小唐菜的尾部有點像玫瑰花,做印章很美;粟米芯可以碌出不同的紋理⋯⋯務求將廚餘的價值發揮得淋漓盡致。
賺錢只是為了交租
兩年後,工廈3000元租金漲到6000,他們承受不來,只好搬家。所幸申請到政府創業培育計劃,以優惠的租金在九龍塘甲級商廈又做了一段時間。
那時,他們靠工作坊和講座示範賺錢,目標只是為了交租。
張駿霖說,2014年最難捱,當時積蓄所剩無幾,基本無錢交租。他只好找了份工作,做生物探測員,要深夜潛入海水做紀錄。雖然這份工作報酬頗高,但他內心始終放不下研究廚餘染色。「如果我們不做,就沒有人做了。食材都送去堆填區,不覺得很可惜嗎?」這個信念令他咬咬牙,決定將廚餘染色進行到底。
2015年初,在創業三年後,終於第一次出糧給自己了,他倆加起來3000元人工,「原來我們自己與租金一樣價呢。」他說,如今收入增加了,交租後,有一萬多月薪,除了二人全職做,還請了四位兼職。
張駿霖覺得,能夠自負盈虧「有錢交租已經心滿意足」。
「路途艱辛,但也刺激好玩。」張駿霖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線,看上去很像卡通人物,腦袋裝滿了奇思妙想。
他記得,第一個主動找他將廚餘再利用的客戶是一家知名薯片公司,委託他用薯頭薯尾製成公司的紀念品。那時張駿霖每星期去工廠取剩材,千方百計試做肥料套裝、薯仔麵、造紙⋯⋯認認真真埋頭研究半年,可惜沒成果。
最後發現,做薯片的白薯是提取不出顏色的。
廠方曾對造紙也有興趣,問他,一天的產量是多少?「一天我們可以做 A3紙十張⋯⋯」張駿霖吞吞吐吐地說。
面對這個極低產量,只好作罷。最後張駿霖請朋友頂上,用薯仔剩材造成了肥皂。
成功失敗 自己動手做
創業令兩個年輕人身經百戰,練就一身謀生和動手的本領。
他們在好心的長輩耐心教導下三個月學了做會計,學會便自己砌層架,更用搬屋裝修的廢木和卡板自造手推車,落街「擺檔」展示給街坊看剩菜的神奇。
「面對昂貴租金,幾乎一年搬一次,總有流離失所的漂泊感。」他說,搬家時為了省錢,全靠兩個人自己搬。要將300呎的物件都壓縮塞入60呎的迷你倉,需要像砌積木一樣想辦法。搬家靠自己,油漆也靠自己,就連牆上鑽洞,也自己來。「請人打一個洞要人工100元,不如自己學鑽牆。」新手上路,一不留神,打穿了牆,鑽到了別人的房,只好又過去賠罪補牆⋯⋯
「紫椰菜發酵了一個月,其實像腩汁一樣可以保存很久⋯⋯」在工作室, 張駿霖忙着將一條白布放入藍色的染缸中做測試。他潛心自製了一個染色的數據庫,希望方便給客人選色,同時也總結經驗,好讓手藝日後有依有據地傳承下去。
從一秒到八十分鐘的區間內,他透過不同時長、次數的嘗試來提取同一個顏色的不同深淺。紫椰菜煮出的藍色有十五種,連最少顏色的橙皮都可以提出十一種顏色。
穩定的藍色用了半年時間才研究出⋯⋯「當初我們研究食材染色的時候,幾乎沒有資料可以參考。」因此,什麼都要自己動手實驗,如果沒有探索精神和毅力,很難堅持。
一路走來,一份環保的使命感支持着他們不輕易言棄。
談及有什麼可以再做得更好,一直輕鬆嬉笑的他變得略有黯然。他說,記得曾有一對從澳洲回來的母女慕名來體驗染色,女兒事前沒有預告,想當一份驚喜送給媽媽。看到媽媽喜悅又滿足的眼神,張駿霖感動又感觸:
「我們製造驚喜的工作坊,反而沒有給自己家人帶來太多驚喜,也許還一直只是令人擔心我們有沒有錢賺,能不能生活到? 」
原來,在勇敢圓夢的背後,他的內心悄悄深藏着一份對家人的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