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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以軍專欄:阿梵

07.02.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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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大家在聚會的時候,阿梵和施伯吵了起來,說來他們吵的內容非常幼稚,就是誰比誰更厲害、更屌?說來他們兩個是我們這資優班裏智商最高的兩位,阿梵得過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物理競賽的雙料冠軍;施伯呢?個性比較陰沉,據說他老爸有黑道的背景,但這樣看去一臉流氓相的傢伙,有幾次在全校模擬考大排行,狙擊的考出第一名,將阿梵拽到第二。據說他會拉丁文、梵文、巴利文,這些無人可驗證他是真會還是唬爛的語文。

他倆爭起「誰最屌」,這讓一旁的我們,臉上都浮晃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傻笑。但阿梵究竟是長得比較帥的那個(班上的女生,全部暗戀阿梵,沒有聽說誰暗戀施伯),他在施伯說了一通大論證後,模仿施伯的口吃:「……這這這這………這只只………只能證證證證……明……」

大家都笑了。那是種友善的笑。好了啦,你們兩個,神在捏造你們兩個時,是帶着愛意親吻過了的,你們兩個還要爭,那叫我們這些平庸者怎麼活呢?誰知道阿梵的這個嘲弄激怒了施伯。他轉身衝回自己課桌,翻起掛在桌沿的書包,這段時間出奇的冗長,使我們失去了某種戲劇性的延伸,很像之前的爭吵已經結束了,施伯翻着他書包的動作,只是孤立的,沒有人在意的,他在無意義翻着書包,我們繼續三、四人一圈的說說笑笑。

但這時,施伯從書包中抽出一柄尺刀,穿越人羣,走向阿梵,在所有人來不及將手遮住張大的嘴之前,揮刀將阿梵那英俊的頭顱斬下。

「啊──」

有幾個女生尖叫起來,但我對那個恐怖災難時刻的記憶,是所有人像土壤裏的蠕蟲在啃食泥土,那種沙沙沙的低鳴。阿梵──應該說頭在不留神間被砍掉的那個阿梵的沒有頭的身軀,搖晃了一下,從那齊齊切開的頸洞裏,並未噴出洶湧鮮血,而是,有一瞬間我以為我眼花,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他變成一身天鵝,光霧幻射,充滿不耐煩的慵懶,張開翅翼。然後下一秒,我們所有人看見,阿梵的頸腔,長出四個和原本那個頭一般的英俊的頭。

這是魔術嗎?是他們倆串通好的橋段嗎?

但這時教室的桌椅翻倒,有個女孩磕磕絆絆,衝過來──她叫阿碧,是個個頭矮小、不起眼的女孩,當然她也是阿梵的暗戀隊伍中的一員,但真的沒有人注意過她,說不上醜,也絕對不美的,這樣一個背影,羣眾演員那樣的人物──她躍起在半空中,朝着施伯扔去一副鐵鈸,那鐵鈸一左一右蓋住施伯的兩耳,然後她撒出兩片花瓣,也是一左一右遮住施伯的眼睛,這時,施伯的額頭,睜開了第三隻眼,那隻眼噴出熊熊火焰。這時我們都顫慄了。這隻獨眼噴出的火焰,是滅絕之火,可以將地球上全部的海洋瞬間蒸乾。施伯瘋了嗎?為什麼硬生生無中生有的眼珠,怨毒憤恨至此?他要把我們全部人都化為灰燼嗎?

但阿碧,那個不起眼的小個女孩,繼續從身上掏出第三個法寶:一根金剛杵(說實話若非她意外的是我們所有人的拯救者,第一時間我看到一個穿高中制服的女生,從兜裏掏出那麼根東西,很難不想歪而面紅耳赤啊),朝着施伯那夾着黑煙烈焰的額頭之眼擲去。那根電動棒,不、金剛杵,就停在施伯的獨眼前一公分處,不動了。

我回家告訴爸媽,那天在學校發生的事,他們全置若罔聞,似乎我又一次搞混了漫畫和課室裏的人際關係。我有時走在往學校的路上,那些等着過斑馬線,臉孔灰撲撲的和我穿同樣制服的學生,我突然會想那樣大喊:「喂!阿碧救了宇宙的毀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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