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室的門邊衣帽架上長期掛着一個帆布購物袋,上面印着一句英文:” Wine makes daily living easier, less hurried, with fewer tensions, and more tolerance “,佳句出自頭像印在100元美鈔上的班哲明.富蘭克林,美國其中一位開國元勛。那布袋如何得來的已記不起了,而且現在已大量減少購物,這結實的掛物用來裝飾居室正好。
近月確實也深切感受到這位歷史名人這句話的真義。外出回來,通常汗流浹背,入門後眼角瞄到”Wine… “這個字,轉身便拉開冰箱門,掏幾粒冰放進玻璃杯,倒半杯蘇打水,加入氈酒至滿,在沙發坐下,緩緩進一口,緊繃的神經漸漸鬆了下來,只不過小酌一杯,那天的確會覺得好過點。
再呷一口,杜松子香氣在齒頰間留連,記憶幽幽回到18歲剛滿年齡喝酒的那個夏天,我和友伴們去到銅鑼灣一家有酒吧的餐館赴約,男生問我們想喝什麼,女同學點橘子水,我平生最討厭喝只有顏色沒有味道的橙汁,而且覺得約會時喝那個飲品很裝模作樣:扮純情。本來想喝咖啡的我聽到男孩們要點啤酒喝,竟不知哪裏來一股勇氣,膽大聲細的說:「我要杯『氈曲』!」酒膽大概就是那時開始練出來的。
輾轉已過了數十年,那暑假之後到今天,我想我喝過的氈酒兌可樂不會超過五杯,因為喝過之後就知道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中間又有許多年沒有喝酒。我享受酒精但要有適當的場合氣氛和投緣的酒友。直至十多年前,天時地利人和讓我重新發現喝酒的愉悅和印證自己的酒量,再次和杯中物打交道,一些新朋友亦是在酒杯間認識,進而成為好友。
經年累月,增加了人生見聞,口味也隨着變世故了。現今多數單喝香檳、葡萄酒或干邑、威士忌、清酒、燒酎等,雖然可說什麼酒也喝但不會在一個聚會中喝三、四種酒,懂得適可而止。雞尾酒是很不常喝的,因為這關乎調酒師的功力,可遇不可求,我遺憾仍未遇上一個掌握到我喜好的調酒師,又可能我不夠愛喝以多種成份、味道和大量冰混出來少少酒精的一杯飲料,所以如無必要我都不會在外頭喝調酒。一個只喝Old Fashioned和Martini的人,在家自己調製更合心意。蘇打水、威士忌和杜松子酒是家中常備的,多加一瓶苦艾酒(Vermouth)也礙不了很多地方。本人並非占士邦或邦女郎,我愛攪拌而成的馬天尼,不愛搖的。拿着調酒長匙不徐不疾地攪個30秒,聽着酒、冰塊和玻璃杯的碰擊聲已感到陣陣清脆冰涼,然後倒入冰過的高腳馬天尼杯中,小口啜飲,我喜歡伴以橄欖同喝。
一個人住,在家不會開一瓶葡萄酒,一頓喝不完。調酒和烈酒倒適宜獨酌,愛喝多少喝多少,只圖個放鬆,從不求醉,一瓶可以喝很久。富蘭克林所謂的不再匆忙、緊張少了些、容忍多了些……是的,讓酒精替我消毒眼睛看到的景象、讓它為我麻醉心裏的哀傷,強壯我的心臟、增加忍耐能量。平常日子,我也跟梁實秋一樣追求喝酒後「花看半開,酒飲微醺」的境界。
又是時候要與道相同的朋友見面互問安好,一班都是能喝善道的寫字人良朋共聚,坐下來便高談濶論開懷暢飲,總有一些新點子藉酒意吐了出來,然後就笑說人生無常,不如趕緊成立一個飲酒俱樂部,記下各人酒後佯狂的浮想,或是對酒當歌的片刻。
颱風掠過一又一個,市面大部分時間都很平靜,暗湧是看不見而人人都心知肚明的。風雨卻又急又大。雷尤其鼓噪好像一個滿腹牢騷的人,不分日夜不吐不快。在一個天色陰翳的日落時份,我從外面回家,因沒帶雨傘而被雨打濕了半身,換上乾爽衣服後給自己調了一杯Old Fashioned,用了雙份威士忌,這杯苦中有甜的酒一做好,傾盤大雨便又再落下來。我在心中敬老天爺一杯,謝祂這陣子幾場豪雨狠狠地將地上的一些污煙瘴氣洗刷掉,雨霽後大家有清洗過的街道好走。我雖不像海明威般嗜酒和海量兼才情橫溢,雖然他喜歡喝的酒我都愛喝,然而卻沒條件學他豪邁地說:「喝酒是終結一天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