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月,有「香港Voguing教父」之稱的KenKen(劉卓熙)親自舉辦了一場三十歲生日舞會,以三十歲該有的樣子作為當日dresscode,的確有新意,但其中一句宣傳語更值得深思:「三十而立。然後呢⋯⋯」
在古代,一般三十歲的男性被認為踏入壯年,應當成家立室,頂天立地。但男同志難以建立傳統家庭,又是否代表非大丈夫所為?踏入三十大關的KenKen今年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到處登台同時,仍保持着一顆玩心,誓要成為舞會上最耀眼的人。如此爛漫的Voguer生活看似與「三十而立」所指的人生相差甚遠,然而回首那些青春但破碎的舊日子,他深信,而立之年的他才是最完整的自己。
「原來我可以再喜歡自己一點」
二◯一二年,十八歲的KenKen隻身一人從香港來到台灣彰化大葉大學讀書。中學校園青春懵懂但殘酷,每級總有一兩個因為談吐斯文、舉止陰柔,所以被男生們嘲笑是「乸型」的內向男孩,不幸地,KenKen就是其中之一。來台兩年前,蔡依林單曲《美人計》的Voguing舞蹈大受歡迎,人們紛紛被這奇異的折手舞驚豔,一眾台灣舞蹈老師亦跟上這股熱潮開班授徒。Kenken當時在大學舞社跳Hip-Hop,好奇之下,坐上一輛開向台北的長途巴士,來到他人生的第一場ball。
與Hip-Hop截然不同的Voguing深深吸引了KenKen——華麗的造型、前衛的舞步、自然流露的自信,全都深深刻在他的眼球上。此時的KenKen縱然對ballroom處於一知半解的懵懂,他卻清楚明白自己已經戀上這個地方。當周末一眾同學都離開校舍到處亂逛,KenKen選擇花大半天坐車上台北,只為參加一堂Voguing班,在溫暖的氛圍中自由自在地舞動。
「原來我可以再喜歡自己多啲。」KenKen注視着練舞室鏡子前搔首弄姿的自己,意識到原來一切在香港會被歧視、被稱為「乸型」的舉止,在這裏不但被接納,更是一種被欣賞的美。他認為是Voguing讓他感覺到自己同性戀者的身份被接納,於是回到香港第一件事,就是把Voguing帶到港人眼前。
他認為是Voguing讓他感覺到自己同性戀者的身份被接納,於是回到香港第一件事,就是把Voguing帶到港人眼前。
「希望同性戀羣體有一個地方可以釋放真我,抒發在日常生活上的壓力,又或者認識自己的另一種面向。」
傳奇一戰悟出人生哲理
接下來的故事,便由KenKen與學生Holie Ebony一起成立香港首個Kiki house—Kiki House of Marciano香港分部開始展開。兩人擔任father和mother,又舉辦大小Major Ball和Kiki Ball。一本奮鬥史當然不盡然記載成功,KenKen察看手上一個血紅色的獎座,娓娓道來他記憶最深刻的一場比賽。
「我很清晰記得,這是我第一在美國贏比賽的獎品。得獎前一天我才參加了MajorBall,因為緊張失手而感覺很挫敗,結果隔日就在Kiki Ball遇到當地的傳奇Voguer Freddie LaBeija。當時我們較量的項目是Old Way,我本着與大師切磋的心態迎戰,誰知那次就贏了。」那次之後,KenKen漸漸放下了對勝負的執著。
「Ballroom是一個挑戰自己的地方,不止是比賽。」開始學習Voguing至今逾十年,KenKen最珍惜和家族成員一起努力練習以及籌備舞會的時光,更不時充當House of Marciano裏面的潤滑劑,緩和成員之間的爭拗。「大家可能覺得在Ballroom永遠只有競爭,但其實這裏對我來說更像一個家。我想勸勉後輩,不要經常有『我要鬥我要贏』的想法,反而是去想,還有多少次機會與house family這樣團聚。」
家人接納毋須多言
十年過去,歲月除了磨平KenKen的勝負欲,亦令他不再害怕老去。從前KenKen可能會擔心「轉字頭」讓他失去光滑緊緻的皮囊、擔心自己不夠成熟、不夠事業有成⋯⋯但當真正凝視歲數的深淵,他才發現自己在此刻擁有的絕對比失去多。今年六月的生日舞會,當中有一件事讓他格外感動。
「我請了媽媽來我的Ball。」
KenKen時刻記掛着家中兩老,盛氣凌人形象背後是個孝順仔。他憶述父母雖然至今仍不時問他何時交女友,但其實知道他在家中存放了大量高跟鞋和戰衣,似乎對兒子是同性戀者一事心照不宣。「有些事需要時間,很難強迫他們一下子去接受我。媽媽其實默默在背後支持了我很多,也很欣賞我所做的事,這樣已經很開心。」
KenKen認為,香港社會風氣近年逐漸變得開放。他曾獲邀到一所國際學校教Voguing,事後才知道學校裏面竟然有一個LGBTQ小社羣;每逢大年初一,KenKen亦會在太子站出口馬路拍攝IG Reels,以最喜慶性感的扮相向廣大市民祝賀新春,有時是「性感利是封」,有時是舞獅頭。雖然他偶爾會收到Haters批評,但更多是陌生網民的支持。KenKen認為每個地方都有保守的人,而他的任務就是慢慢令他們擴寬視野,讓社會上的小眾不再隱形。
為陳凱詠伴舞
近年KenKen致力擴大事業版圖,早前在鄭秀文的紅館演唱會,更帶上一眾Voguing仔女擔任嘉賓陳凱詠(JACE)演出歌曲《百妖夜行的修行》的伴舞。這首歌的MV剛推出的時候,便因為KenKen編排的Voguing舞步引起不俗反響。KenKen除了是JACE的編舞師和伴舞,亦是她出道前已經跟隨的舞蹈老師,而今次為了宣傳新歌,他更與JACE走訪各大舞會,以及俗稱「五樓」的著名同志酒吧Vibranium,認真實踐「活著就是玩嘢」(《百妖夜行的修行》歌詞)。
談論將Voguing融入作品的藝人時,不時會用到「Gay Icon」一詞。Gay Icon廣義定義是展現出對同性戀者的理解,備受同志社羣憧憬的偶像,因此不少異性戀女歌手亦被視為Gay Icon,當中以創作出《Vogue》(1990)將ballroom文化發揚光大的麥當娜最為著名,亞洲亦有蔡依林和張惠妹分別以《玫瑰少年》及《彩虹》風靡台灣同志圈子。KenKen主張,若然要讓更多人認識LGBT文化,與主流藝人合作是較有影響力的方法。
「要是同志可以理所當然地在社會立足,當然不需要特意找一個Gay Icon去支持我們的文化。如果現在大家願意參與更多,去鼓勵性小眾盡情自由地做自己,也許過了很多年之後,身份認同、文化主流與否也變得不再重要。」
KenKen清楚記得自己在帶上Voguing學生到紅館表演當晚,臨升上台前流過的淚:「第一次將Voguing帶給大眾,就是和一大班未上過紅館舞台的學生登上四面台,我很感動。」這是他在三十歲這一年交出最漂亮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