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最初的有緣相遇,到多月以至多年的相處和信任,讓很多病友幾乎把我當作家人。
在治療旅程上遇到困難或疑問──無論是預期之中的和意料之外的、要十萬火急的和可從長計議的、有關病情的和其他原因的、當真事態嚴重的和只是求個安心的⋯⋯他們自然都會找我幫忙。
除了有關自己的病情,他們會把生活中的大事瑣事、開心事難過事都告訴我,例如在兒子的婚禮上接受敬茶那種欣慰、到紅磡體育館舉參加女兒幼稚園畢業禮那種震撼、化療完成後可以重拾游泳樂趣那種清新、陽台小盆栽開花那種希望、還有得知以前醫院鄰床的病友離世那種空虛、收拾雜物及搬家的那種煩惱、要上班維持生計還是請假休息的那種掙扎。
他們會跟我談談對人生的看法。有位信奉道教的病友告訴我她甚麼都平常心,偶然也會跟基督教的丈夫參與教會聚會;佛教的病友認為患病代表前世積累的業報,要好好面對化解;基督教的病友看每個經歷都有上帝的帶領和平安,而將來就好像乘飛機,有早晚班次的分別但目的地總是天堂。
他們會向我表現自己的感受。跟家人一樣也不用客氣,有時連負面消極的如害怕、憤怒、無奈、悲慟等,甚至一些不能在家人說出來的委屈、又或避免家人擔心而藏起來的情緒,都可以安心來我面前流露和抒發。
他們也會關心我。按時送來生日卡、節日卡,提醒我要休息,問候我的孩子等。
然而,終於有個時刻,我又驀然地醒覺我只是幾乎卻不是真正的家人:就是當癌友病重,但非我做主診醫生──或許因為他家住外地,又或事出突然被送到就近公立醫院。這些時候,他們的真正家人會緊緊陪伴照顧着,而我這個外人只能忐忑被動地等候他們傳來短信:媽媽現在血壓偏低、太太需要用的氧氣加到六度、弟弟變得昏睡⋯⋯然後故作鎮定地回覆點一般性的醫學資訊並禮貌地表達關心,心裏暗忖情況不妙卻又抱着一絲希望,想多了解情況卻又生怕過份打擾,想探望陪伴卻又時間緊絀⋯⋯直到有一刻奇蹟沒有出現,傳來病友離開的消息,令人牽腸掛肚的一段醫患緣便告落幕,只是大概沒有人會留意到醫生也會惘然若失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