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代表作家西西(原名張彥)寫作逾七十年,近年出版兩部新書,分別是長篇歷史小說《欽天監》,及短篇小說結集《石頭與桃花》,兩本作品同樣足見西西的博學嚴謹以及豐富奇趣的想像力,誠如作家在《欽天監》後記末段自道:「沒有限定的,是小說家的想像。」而更珍貴的,是作品中所顯現的言志與緣情。
《欽天監》:以欽天監為切入點寫康熙歷史
西西多年來因右手傷患,改用左手以紙筆書寫,依然完成幾本作品,其中包括書寫康熙歷史的《欽天監》,斷斷續續寫了五年多時間。
早在一九八○年,西西於報章發表《哨鹿》連載,以乾隆年間為故事背景,糅合大量清初史料,如今西西回顧寫《哨鹿》已無意識地播下了寫康熙的種子,為最早的源頭。另外幾個源頭包括讀了講述所有人都是平面的虛構國家的小說《平面國》;又讀到一冊關於《易經》的書,提到西洋數學家萊布尼玆發現《易經》爻卦與二進制算法類同;三是對於康熙皇帝的專門製造奇巧手工藝的玩具廠感到興趣。西西表示:「這些加起來,豈非一個有趣的故事?我喜歡寫有趣的故事,於是動筆。」
「欽天監」又名「司天監」,中國古代掌管觀察天文、推算曆法等工作。小說以「我」(周若閎)大半生任職欽天監的經歷作主要開展:十二歲考進欽天監,與同窗跟隨監正、洋人老師習天文、曆法,以及各式新奇西洋知識和技術,如數字、自鳴鐘等,及後花十年多時間完成長城圖記的《皇輿全覽圖》。此中凡古玩建築、天文曆法、史實人物(如朝廷中人、傳教士等)均記錄得鉅細無遺,足見作家爬梳大量文獻史料,並轉化為小說的嚴謹情節,並多處援引經典古籍,從後設的角度作參照。
隨着阿閎的成長,側寫康熙一朝的時局變化,談論國君的有德與失德、傳統中學與西洋教育的分別,男尊女卑,官場明爭暗鬥等。在敘述上依靠阿閎和青梅竹馬的容兒的對話,深化不同層面的思考,如觀星時以「假想線」連接星宿,藉二人的對話,夾敘夾議地利用「假想線」探討多個分野,如男女求學讀書的假想線、中醫與西醫的假想線、以至於海禁、築長城等的假想線等,每每是構成衝突矛盾、文化撞擊的地方,讓人思忖這些班駁的假想線何時才能真正連接起來。而容兒與阿閎,恰好為清末首位赴美留學生容閎的名字。
西西在後記裏如此說:「我寫的是小說,有限定的敘事心眼,有限定的時空氛圍,寫的畢竟不是歷史,儘管其中人、事,多有所本。沒有限定的,是小說家的想像。」
在宏大複雜的世局下,人世匆匆,何以自處?西西交出這部最新長篇小說,主人公「閎」的名字,取自漢代天文學家、「渾天說」創始人之一的落下閎,既呼應占星曆法,興許亦旨在述志——一種「可以看星,也可以不看」的自由自在。
《石頭與桃花》:畫像石的豐富想像力 我城的真摯情感
另一本新書《石頭與桃花》則是輯錄西西過往曾發表但未結集的短篇小說。如二○二○年發表的〈石頭述異〉,同樣充份展示西西處理想像和史實的技巧。小說以漢代畫像石為主題,據何福仁提到,西西多年前已對此感興趣,並多方搜集資料,而作品的靈感則取自何福仁與三位朋友遊歷山東武梁祠的經驗。
像西西所寫:「古祠是工藝、繪畫、雕刻、建築的結合。當然呈現了傳統的文化習俗,還有一點,那是歷史,往往保存了民間對史事的看法。」她巧妙把縣志、傳記等文獻考據融入旅人的對話,甚至在看圖作文的遊戲裏發揮對畫像石的想像,如項橐三難孔夫子的典故,涵蓋文化習俗、建築工藝,都化成西西筆下妙趣的述異。何福仁在書中代跋稱讚:「小說中可以看到她對事事物物尋根究柢,鎮定、從容,不減當年。」
西西亦善於把生活經驗轉化為小說,例如她成長並扎根大半生的土瓜灣,是作家的重要寫作題材,如《美麗大廈》便是寫她居於長寧街的「美利大廈」。而今次新書中,〈土瓜灣敘事〉收錄多篇西西書寫土瓜灣的作品,包括詩、散文、小說,文體多元。
作家寫下對土瓜灣的觀察和日常生活,從平行並置的街道、舊樓房、商鋪、小販攤檔,樹木葱綠和魚尾葵,每道平淡尋常,往往都是西西感到奇趣的地方,以想像融合最貼地的平民生活。四十年來,她離不開,也不願離開,總有居住的理由。不論社區風景如何轉換,不變的是字裏行間所流露作家最真誠深厚的愛。
就如其中一篇,敘事者引述「作家西西」的言論:「最關心的還是我生活的地方,哪怕是很小很小的地方,對我有意義就是。對你的生活,她說,你要有誠意,你不會介意外人對它沒有興趣。外人不知道,陳二文插嘴,是他們無知。不,我們不可能甚麼都知;你甚至可以咒罵它,但請不要居高臨下地俯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