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許多香港人來說,深水埗是髒亂與貧困的代名詞。拾荒婦與不眠地攤,販賣城市嘔吐的破爛。明哥兩餸飯與不見天日的劏房,每天上演着救濟與生存的戲碼。 但對於Kainaat而言,深水埗是她成長孕育之地,一個給予她尊重與舒適的社區。Kainaat是少數族裔生活導賞團Hi! Strangers的導賞員,引領過不少香港人走入她成長的深水埗。Kainaat的深水埗沒有地標及奇觀,只有跟媽媽買餸煮飯和放學買零食邊走邊去的日常。跟她走一趟,就是走入她十幾年成長的足印與旅程。
Kainaat站在𤋮來攘往的街口,讓我們拍照。旁邊的路人叔叔調笑:「好靚女啊!」Kainaat略帶尷尬地笑了笑。她眼中的深水埗,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從來也可親可愛。「我在這裏度過上幼稚園、小學及中學的時間。人生許多重要的時刻都在這區,例如我揀中學、第一次完成可蘭經等等。就算現在已搬去沙田,但總有不同因由會回來。我覺得我的人生離不開這裏。」她說。
Kainaat是在香港土生土長的巴基斯坦裔女生,今年二十三歲,現時是護理系五年級生。數年前,她為少數族裔服務的非政府組織工作時,認識了希望舉辦少數族裔生活導賞的救世軍社工Corn,於是一拍即合,生成一條獨一無二的導賞團路線。Corn指每一個生活導賞團也與眾不同,以導賞員的社區生活足跡與人生故事設計而成。「所以以前有個導賞員帶團時第一句就會說,『Follow my life !』」
不同之中的相同
Kainaat的深水埗導賞團,也其實是她的生命故事。她帶我們走入小時跟媽媽買餸的街市、買零食的巴基斯坦及尼泊爾士多、清真寺、小時遊玩的公園等等。當中自有供華裔港人驚訝的文化或宗教差別,但也有跟大部分港人共享的共同回憶—如買媽咪麵及「拮魚蛋」等等。Kainaat跟Corn想帶出,其實歸根究柢,我們飲香港的奶水長大,相同的地方或比想像更多。
「通常一開始,我都會問參加者對我們有什麼刻板印象。」Kainaat說。大家可能通常會拋出「鍾意吃咖喱」、「鍾意打板球」、「外賣平台派送員等等」。「咁行咗成日tour之後,其實我最後都會問他們,有什麼意見,或者和刻板印象有什麼不同?我都會好開心,因為從他們的答案,我真的見到有改變。」她說。比如其中一個常見刻板印象是「女生會包實自己」,但跟Kainaat走過一轉深水埗後,首先就被這個活生生、沒有戴頭巾的穆斯林女生打破定型;同時也會從Kainaat講解理解到伊斯蘭教認為女性如珠寶,所以要珍重地包裹起來保護的宗教原意。
從未被稱「香港人」
Kainaat自小在華裔及少數族裔學生比例各半的學校成長,從未遇過重大歧視或蒙受污名。自信開朗的她笑說,最近畫了滿手hena彩繪,鄰座乘客竟嚇到彈起,又作出皺眉可怖之狀,生怕受感染。「我就繼續這樣用電話,」她示範怎舉起電話,展示手背Henna,「不會特登收起我對手入袋裏,因為I know it’s nothing wrong。」雖然這樣明目張膽的惡意算少見,但Kainaat想起自己自幼成長,曾被安放於不同籃子裏,也感困惑。「小學同中學時,我曾是『少數族裔』,後來被叫做『南亞裔』,再後來讀到大學,大家又覺得我是international student。好多人用不同詞語形容我,但就沒有人說過我是『香港人』。」Kainaat說。
「Hi! Strangers 少數族裔生活導賞」計劃的創辦人為救世軍助理高級主任沈曉楓(Corn)。他本於屯門區從事青年服務工作,後來轉至油麻地區,開始接觸少數族裔社羣。他記得,當時有集新聞節目,就以他所服務的屋苑內少數族裔小朋友與保安員間的衝突為題。Corn有感即使近年少數族裔人口大幅增加,但他們與華裔社羣間存在許多誤解。「但同他們傾談,發現他們其實好positive、好多強項,我就想怎可在香港發揮他們的優勢?」Corn說。他曾參加「賽馬會創新社工力量」到英國交流,深受由露宿街友販賣的雜誌《The Big Issue》及帶領的導賞團所啟發,覺得在香港也可舉辦由少數族裔年輕朋友引領的導賞團,實行自己的社區自己導賞。近日她在醫院實習期間,有好奇的病人問她:「點解你識講廣東話?」她答:「我在這裏出生的啊。」他又再問:「咁你係咩人?」她只好回答:「巴基斯坦人。」忽然鄰牀病人搭話:「點解係巴基斯坦人?你係香港人!」Kainaat非常感動,說:「你係第一個人咁同我講。」
望成醫護與少數族裔病人橋樑
每次導賞團將近完結,Kainaat都會以自己為何立志當上護士的故事作結。有次她得腸胃炎,在醫院急症室看見一個只會講烏都語看醫生的婦人,無助地向護士指着自己肚子。她向Kainaat招手,希望她幫忙翻譯,Kainaat趕忙答應。「所以我就覺得如果有更多少數族裔的醫療人員,就會幫到更多人。」少數族裔在香港求診時言語不通是常態,她也分享指從小到大身邊同學就不時因要陪家人求診而向學校告假。最近,她實習工作時,也遇上了一個巴基斯坦叔叔在大叫:「為什麼要隔離我啊?是因為我是巴基斯坦人嗎?這是歧視!」她隨即安慰叔叔,解釋這是醫院疫情政策所致,他需待新冠檢測結果陰性,才可自由走動。「而我當上護士,其實不止想幫我們這班人,因為如果解決到語言障礙,我也可幫到香港的medical professionals。」她又說,「我們都是想幫香港社會,想留在香港工作。」
Kainaat由衷希望,Hi! Strangers文化導賞可消除定型及歧視。她說,什麼「少數族裔」、「南亞裔」、「International Student」等的身份,她想「remove all that」。「我是香港人。」她說。
打破歧視 就要認識每一人為獨立個體
「Hi! Strangers 少數族裔生活導賞」計劃的創辦人為救世軍助理高級主任沈曉楓(Corn)。他本於屯門區從事青年服務工作,後來轉至油麻地區,開始接觸少數族裔社羣。他記得,當時有集新聞節目,就以他所服務的屋苑內少數族裔小朋友與保安員間的衝突為題。Corn有感即使近年少數族裔人口大幅增加,但他們與華裔社羣間存在許多誤解。「但同他們傾談,發現他們其實好positive、好多強項,我就想怎可在香港發揮他們的優勢?」Corn說。他曾參加「賽馬會創新社工力量」到英國交流,深受由露宿街友販賣的雜誌《The Big Issue》及帶領的導賞團所啟發,覺得在香港也可舉辦由少數族裔年輕朋友引領的導賞團,實行自己的社區自己導賞。
他相信要打破定型及歧視,就得讓華裔港人視每一個少數族裔為有血有肉、性情特點不同的個體。他認識到偏見多來自Other-race Effect,即當我們看見其他族裔羣體時,往往不認得每一張臉的特徵,認為都長得一樣。「我想他們(華裔港人)認識他們(導賞員)每一個原來的生活、個性,才可以打破偏見。」Corn說。
因此,Hi! Strangers導賞團跟坊間的少數族裔文化導賞團不同。四十七個導賞員,創造出四十七條專屬路線,向參加者袒露其成長與社區。Corn每次也跟導賞員深入訪談,揀選導賞景點,並以華裔港人身份提供可能引起參加者興趣的部分,共同設計(co-design)路線。曾有導賞員說,屋邨天台球場被封,是因為他們曾踢波時把足球踢到街上,撞傷途人;也有導賞員分享,曾在屋邨發現一個不大也不小的白色舞台,走上去跳舞,怎料被投訴,原來那「白色舞台」是墳墓。這些教人會心微笑,但也突顯文化差異的部分,都讓Corn大為欣賞,揀選入導賞團路線。
他強調,導賞團希望讓參加者認識他們跟少數族裔之間的相似性,但同時也尊重差異。就如一位尼泊爾老師曾跟他分享,認為最理想的共融就如兩隻一起煎的雞蛋——蛋白相連,但兩顆蛋黃是獨立分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