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藝街某棟唐樓一單位內,有一幅磚牆,表面淺藍色的油漆已剝落,原有的紅磚牆暴露在空氣中。
花藝師Kin說,當初一看到這幅牆,就鐵定了心要租下這個單位。初見時,磚牆和唐樓剛好滿七十,今年,已七十有四。Kin也踏進創業路上第十一個年頭。自入行起,他便經常往返花墟購買花材。近年,他更將店舖從尖沙咀搬進花墟。花墟,盛載了他的理想,繁花簇擁,他細察社會潮流,靜看眾生相,最後觀照自己。
男花藝師入行近十五載
每年情人節,討論區都會有一段攝於花墟的影片再度廣傳:有男子買了兩紥花,叫記者不要再追問。Kin入行近十五載,笑說偶爾都會遇上這種客人,「一來就買兩紮,一看就知不簡單,我們有個美麗的前設,對方可能是送給母親或女兒。但當然不會過問。」即席示範期間,二十分鐘左右就完成了一個花束。處理花材時常沾水,結了痂的傷口爬上他的十指。他說因為過往總嫌麻煩,不聽勸告,沒有戴手套,近兩三年被主婦手問題困擾。
搬來花墟以前,他與此地的關係,較像是商務交流。「以前目的明確,去花墟就是取貨。」現在,相熟花店都認得他是誰,知道他在墟內開店。「有時有事想不通,會落去走走。」他喜歡花墟的人情味,「落去花墟,多數都是阿姐,阿姐見到男仔會惜你多點,叫你『細佬』。」他的笑聲,在唐樓的高樓底下迴盪,「三十幾歲,還給人叫『細佬』,真係好惜我,要什麼都便宜一點給你。」
Kin說話不轉彎抹角,自覺年紀不小,坦承還是會因花店店員的稱謂笑得開懷;身為花藝師,也覺得坊間送贈九百九十九枝玫瑰的舉止如同「土豪燒錢」,他說,九百九十九枝玫瑰的體積大約為「一米乘一米」,收禮者根本拿不走,通常要用車推,「真的只是為了拍照」。
紮花一定優雅?
時移世易,花墟也隨時代巨輪而變。過往,他打電話到花店訂花,現在WhatsApp則可,他也從客人眼中的年輕花藝師,變得比大部分客人年長。
Kin很早就和花結緣,他的嫲嫲在街市賣花,小時候,他就是檔口的生招牌。他念設計,畢業後最初在婚禮公司工作,「香港做design比較難,許多時候不是自己設計,而是要按客人要求改。有點吃力不討好。」他發現婚禮會用到大量花材佈置,而且老闆主要做較高級的婚宴,「十多年前,入佢門口,佈置已要兩、三萬起跳,不是一般客人消費得起」。他笑着說,那時以為這一行「好好賺」,於是就去學多一門手藝,從此與花結下不解緣。可惜,嫲嫲無緣看到他入行便辭世,有親戚說,他好像「繼承」了祖母的事業。
初入師門,「紮花好優雅」、「搵錢好易」的美好幻想隨之破滅。
現在,坊間有不少花藝班,但在他學師的年代,花藝師都是師徒制,他在花店跟隨師傅學藝。男花藝師是行內的少數,他入行時,行內的男女比例大概為九比一。這一行,搬運花材、送貨等的體力勞動不少,男生亦不免要負責更多。甫入行,他負責許多「下欄」工作,「自己頭半年都是送貨」。於是,他決定發奮自學。當年市面上難以找到花藝相關的書,也沒有YouTube影片教學,他只好從日本訂購參考書來學習如何配襯各式花材。這些參考書目前還擱在店內的書架上,在其心愛的模型一旁。
不少人為移民學花藝
機緣巧合,他後來頂手朋友的婚禮佈置公司,初期以兼職形式工作,二○一二年決定成立自家品牌Amen Florist & Decor,後來又與友人成立了另一品牌八拾花火,兼顧教班、客製花束、場地佈置等範疇。創業難,賺大錢的理想,未有實現,「做有錢人生意不是想做就做到,要識人,有人脈。」他發現,為客人度身訂造花束,開班與客人面對面交流,更讓他愉快,「完成了自己滿意的作品或收到客人訊息就會滿足。」訂購花束的客人以男生居多,「男士和男花藝師談話,不用多說,已知他想要什麼。」。一花一世界,他也樂得從中觀照社會眾生相。近年,不少人報讀花藝興趣班。當中有人是因為打算移民,所以多學一門技藝傍身,有人受疫情影響計,所以想從空姐、零售業等行業轉型,也有畢業生想藉此創業。「以前,我會考慮很多,衡量將來是否投身這一行才報讀課程,但現在年代不同,不需要被一份工綑綁,可以同時打幾份工,做slasher,他們可以用這個模式生活。」
原來是惜花人 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搬來花墟後,就開始喜歡花多一點。有時累了,下樓逛一圈,看到這麼多花都很開心,很放鬆,也很容易會發掘到日常生活少見的花。」近年,他始懂得惜花。創業以來,店裏的大小事務,主要由他處理,生活忙碌疲憊,「去到現在,經歷了十年以上,才開始感受到花帶來的滿足感,以及喜歡讓花去調劑生活」。以前,其工作室設在工廠區,他也沒有閒情用花點綴工作間,「真的覺得只是工作的一部分,不是討厭,但不會平白無事買紮花回來。現在我看到好靚好靚的花,也會忍不住買。放一、兩枝在店裏,都可以令自己放鬆。」話音剛落,他拿出剛從花墟買來的日本豌豆花,淡粉紅色卷邊花瓣隨風輕晃,猶如蝴蝶翩然起舞,「客人常說花很香,其實我做了這麼多年,有時都感覺不到花有香味,比如玫瑰,我就不覺得有香味。但豌豆花的香氣,花藝師每次都感受得到。」
他形容自己心境變化很大,「以前總是想,要做到幾大,收入要有幾多,年紀漸長,做自己想做的花,生活可以,就感到滿足。始終已看透了,某些方法會賺到更多錢,但不是自己喜歡的模式。」成為花藝師,是Kin的理想;而在花墟,他拾回了自己理想的步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