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報紙介紹,也不曉得以前盛產基圍蝦的基圍,原來還在,還真的有蝦可圍,不過為保不失,要由導遊帶團友參觀,每次限量撈蝦,並撿起幼齡的放生,免得竭澤而漁,同歸於盡,大家沒得玩。
看到這段報道,想起石濤的朋友曾經評他的畫說:「可憐大地魚蝦盡,猶有漁竿老釣翁」。
還早呢。石濤才只是清初人物,彼時經戰亂與瘟疫雙重摧殘,人口處新低點,江湖裏的魚,說不定比人還要多,現在就難說了。
不過,那時誰也沒想過,就一樣的大江大海,可以容納到今天的人潮。那時的老釣翁,是釣魚蝦,不是網搜;釣,也不為魚,為一場可有可無的等待過程,是介乎等與不等,有多待與無所謂之間的狀態。
若是人多,釣魚不在乎釣,在乎泛舟中聊天,是另一種活動,唯有一人一舟獨釣,方得「可憐大地魚蝦盡,猶有漁竿老釣翁」的況味。何止石濤,國畫特多獨釣圖,而且都要在寒江上。只要用「寒江獨釣圖」搜尋,保證目不暇給,一時不辨前後左右新舊。
這些「寒江獨釣圖」,一般一大片留白,上端或有幾筆隱約山雲,水線紋為主題,剩下小得不成比例的角落,留給一葉扁舟,舟上有人形,要用放大鏡才看得清楚,那就是垂釣之人。
石濤多獨釣,明末清初也多獨釣,解畫人總離不開時代這幅巨畫,置放在畫家個人面前。都說明亡清興,漢人中有識字者有畫得幾筆的,紛紛避世,隱遁山林湖澤,與魚蝦為伍,以扁舟為安身立命之所,此亦家國情懷所繫云,故江要寒,名額只限一人,真掃興。
把灰濛濛一片水色,視為慰藉心靈的避難所,有時覺得未免辜負了這批寒江圖,清寂孤絕難道就不能是純粹的個人享受?在垂釣中無待與有待之間,沒有任何人聲影響胡思亂想的方向,不是很好的公餘活動嗎?迫不得已逃避,與主動追求,畢竟大不同。解畫人別老是用政治干擾藝術好不好。
若說明末文人多憤世避世而避出國畫一片淨土,那還有無數的「寒江獨釣圖」呢?比較著名的,有馬遠,馬遠除了寫獨釣,還有許多灰濛濛山隱隱樓閣空無一人之作──對不起,也可以說,馬遠乃南宋人,一定是抬望眼仰天長嘯無效之後,把收拾舊山河的心情,隱伏於孤寂江湖處,好不好。
可山水畫中,還有無數個馬遠呢,這又怎麼說?也罷,歷朝歷代要找個遁世的理由,不愁供應,一時也不好反駁。獨釣只為對時局看不過眼,因而看上了釣魚,委身於寒江,要這樣說,我就這樣信吧。
眼前這世界,何嘗不想遁世,可惜就是耐不住性子,避到哪裏都天網恢恢,在網上又回到更亂紛紛世界去。想來,真只有到寒江獨釣畫中那地界了,那裏夠偏遠的話,大地魚蝦未盡,而且,沒有wifi,電訊商也不會為一個人而把4G服務延伸到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