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倫敦的Donmar Warehouse看藝術總監Josie Rourke的代表作《Sweet Charity》,很自然便拿它與電影版一比。
最難相提並論的,一定是原名和它在港上映的譯名。一九六九年,由莎莉麥蓮挑大樑的歌舞劇電影,對於小小年紀的我意義重大,不是內容,而是從此知道唐朝詩人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應驗了張愛玲說的「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後看見海」,眼淚是為了玩不到的玩具與吃不到的冰淇淋流的,哪裏懂得兩句句子足以道盡傷心欲絕,至死方休?
偏偏《Sweet Charity》的包裝怎麼看都是笑臉迎人。由莎莉麥蓮的「傻大姐」形象,到片中角色的名字Charity Hope Valentine,每隻字都是上帝和她開的玩笑。姓Valentine,理應顛倒眾生,她卻生了一條愛上那一位便被那一位拋棄的命。中間的芳名Hope便要負責為她活下去加油打氣,但希望在明天放到現實裏兌現時,往往又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Charity其實不只是烚綠蒂,是如假包換的「善長仁翁」。
人善被人欺,但至少善惡到頭終有報,惡的人走向山窮水盡,善者卻會遇上柳暗花明。所以再被男人拋棄N次的Charity,也不會放棄自己的Hope。片尾唱罷內心徬徨的「Where Am I Going」,電影還是讓她一個人穿過了紐約中央公園,昂首闊步,重新回到車水馬龍的生命現場。隨着吊臂鏡頭向觀眾展示了希望,字幕更是一錘定音:「從此之後,她便快快樂樂地生活下去。」
但西方人的樂觀精神來到了東方人的世界,可能是個人主義敵不過集體觀念的根深蒂固,明明笑看人生的姑娘,也被冠上悲情譯名《蠟炬成灰淚未乾》。眼淚還要由原文的「始乾」改為「未乾」,恍若法官不但不接受被告呈交的陳情信,還要加重刑期,就因為「甜美的烚綠蒂」從事的是最古老的行業,既賣藝,又賣身?
電影前身是百老匯音樂劇,音樂劇的前身又是費里尼的電影《卡比利亞之夜》(一九五七)。片中女主角卡比利亞和烚綠蒂的遭遇有九成相同,唯是意大利原裝版女主角妓女身份來到了又名勇者之家的美國,則改成歌舞廳女郎。歡場女子因為有顆金色的心被騙財騙色的故事,也曾多次被搬上香港的銀幕如《應召女郎》系列,其中亦有覓得如意郎君,最後還是不夠門當戶對誤會重重悲劇收場如《停不了的愛》(一九八四)。
一日是神女,便注定一輩子也不能覓得幸福?八九十年代,草莽兒女生涯為主題的港產電影自有反映社會的雙重標準一面:「古惑仔」是glamour,性工作者最好不要曝光。然而,作為邊緣人,難道男的就必然是一日古惑仔,一世風光?由此我想到了剛過世的性格演員李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