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對電影出浴是有特別偏好，第一部《少女日記》裏鄧浩光和陳俊國已在光天化日之下淋浴共談心事，後來的吳彥祖《美少年之戀》與《遊園驚夢》更不遑多讓，有目共睹。邁克老師則說《淚王子》不能名留青史就是因為張孝全沒有洗澡。
但是張艾嘉是我名正言順的乾媽，這場出浴戲可真是壓力大，多一點不能太多，少一點最好什麼都看不到。還有，要是那氣勢的乾外婆知道了，怎麼辦？拍攝的那天，兩位女主角大大方方地在狹窄的浴室洗泡泡澡，那些年拍戲是沒有視頻機，擠在浴缸前的就有攝影師、助手和燈光四、五個人，導演只在夾縫中看到姚煒塗抹了鮮紅蔻丹的手一直在我的乾媽肩背上搓揉⋯⋯
我的朋友姚奇偉一向稱讚姚煒是有戲之人。在拍攝白蘭獄中探望美玲一場戲時，我親眼目睹。鏡頭前姚煒說着說着命運弄人之類的對白，一顆眼淚不大不小從左眼流下，我說這麼含蓄的淚珠，配上那麼不含蓄的對白，真太好了。然而那邊廂的攝影師馬楚成則說不太妙，攝影機有點故障，需要再來一個。我說這是感情戲耶，再來就不一樣了，姚煒說，我給你一模一樣，我說，我只要一顆眼淚從左眼不大不小流下，還有，要和上次對白的同一位置。沒問題，姚煒說畢，就真正十足交貨。
羅大佑與大道東
我的第一部電影《少女日記》的主題曲《偶遇》廣受歡迎，《玫瑰的故事》由大姐大甄妮唱出的《最後的玫瑰》更加膾炙人口，到了《海上花》當然希望可以更上一層樓。於是打了個電話給在美國的羅大佑，希望他替我寫首歌，他很爽快就一口答應，並且來到香港體驗生活。
才氣逼人又能言善道，大佑馬上就認識了許許多多的香港音樂及電影人。他會陪着徐王二小鳳音樂傾談到天明，我也會陪他香港澳門到處閒逛求靈感。那時他住在大道東附近的堅尼地街，有天坐在回家的巴士上，他不斷地問我皇后大道東皇后大道西的粵語發音，不知是否腦子裏已有了寫《皇后大道東》的概念。
《海上花》的曲詞經過羅大佑在澳門實地吃過葡國雞之後，寫出來的感覺和以往在台灣的校園民謠確實不同，但是假如沒有甄妮那華麗又滄桑的音色推動，這首歌也可能會像《海上花》電影那樣被忽略遺忘。
八十年代的甄妮，耀眼的就像香港小姐后冠上的那顆大鑽石，只要她一開口，沒有一首不是金曲。她為《海上花》錄了四個版本，小歌女六國茶樓中樂伴奏版，交際花夜總會滄桑版（羅大佑親自鋼琴伴奏），主題曲國語版本，主題曲粵語版本。
很奇怪，粵語版本的《海上花》，在唱片發行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國語版本歷久長青。想當年這部影片為了市場的需要，也有個粵語版，但是自己怎樣也看不慣。想想，「我難過」三個字，國粵語讀出來就是完全兩樣。
只記得當年這部影片在香港上映評論不是很好而且不賣座，嘉禾公司沒有登上票房報表。今日資訊發達什麼都逃不過網上行，上網一查，《海上花》當年票房居然只有二十餘萬，是《玫瑰的故事》九百餘萬的零頭，還不夠一位演員的片酬，真不可謂不震驚。
大銀幕下片之後，就有許多不同的錄像版本出現。由最初期的錄像帶VHS版，經過小巧而不精緻的VCD，再來大而無當的雷射影碟Laser Disc，最後終於遇到更上一層樓的DVD……每次看到市面上有不同的《海上花》錄像，我都會馬上買一張，回家趕快檢驗一下畫質和音響的效果如何：不是畫面被切掉三分之一，就是畫質模糊不清，或是對白完全不對嘴。
那些慘不忍睹的遭遇，我問心有愧，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事關影片的版權不是屬於你的，影片既不賣座又不獲好評，下片之後影片公司當然會盡快地用任何方法收回成本，更加不會留意影音產品的質素。感覺上就是賣了出去的孤兒。看過一張《海上花》的DVD，上面印的男主角居然會是「楊凡」，這種馬虎，能不痛心？
其實在這二十多年之間，一直有接洽出品的電影公司，想要買回《海上花》的版權，都不得要領。直至Fortune Star購買了整個電影公司的片庫，才藉着向他們購買DVD版權的機會，取得HD Master及影片光學母帶，重新電子數碼修復整部影片。在整個修復的過程中，可以看到當年馬虎中帶着認真、期盼中又有些無求、熱情中還稍微冷漠、愛戀中或有更多的失落……各種酸甜苦辣鹹的口味。
然而說什麼都假。一部那樣不賣錢的電影，三十年後居然可以在故事發生場景的第一屆澳門國際電影節，聯同三位男女主角隆重再次登場，更加可以任性地在《明周》冗詞自語，一連三周，此等幸運，誰人可得？
一句感謝，不能盡道。（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