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奕華：欣賞李琳琳的理由

總覺得「喜歡」更多是「人喜歡你喜歡」，「欣賞」則不同，它更像密碼，必然暴露一個人的自我投射。「欣賞」相比「喜歡」，便是個人化的成分更多，一如對着一塊鏡子說裏面的人好看，你可以不解釋為什麼「喜歡」，但「欣賞」的理由則教人引頸以待。

所以，我欣賞李琳琳的什麼？

譚家明有份編導的一集，大特寫鏡頭有着導演的簽名式。這一個「爆框」的李琳琳，一臉歐陸電影氣息。歐陸，就是零年齡，永遠春春。

難以被類型化的角色限制了她個性化的表演。

但，「嬌嗲」，不就是李琳琳被公認的看家本領？《相見好》中豆豆的「俏麗」，不是一直在《江山美人》的李鳳姐身上燃燒？那些瞇瞇笑，皺皺鼻，不是古今皆宜，兩頭通用？

沒有多少女演員能像李琳琳般，瞇瞇笑，皺皺鼻，以跟自己相處的方式來善待角色。他人眼中的「嬌嗲」，是演員給予角色的打氣，不用急着以別人的目光來看自己，你可以做自己。

君不見李琳琳的時裝劇集，女主人公都氣定神閒？《輪流傳》中的高中女生被拒諸大學門外、《落難天使》裏的落難神仙被貶謫凡間，格格不入的這些角色，每被李琳琳式的反叛，還有李琳琳式的灑脫，轉化成超前的女性性格和形象，她們的理直氣壯，一半是劇情需要，一半是量身訂造。那些李琳琳們，讓人總有驚喜。

古裝的李琳琳，則以《江山美人》中李鳳姐最令人驚艷，演出不以林黛為藍本的她，配合正德皇鄭少秋的玉樹臨風，當一闕《扮皇帝》響起，加上導演林嶺東，《民間傳奇》在一九七七年宣告重生。

她是與男友往酒店闢室自殺的少女。但看她滿肚密圈，又身穿血紅斗篷，房間又綠色為主，空氣中不是童話的仙氣卻是殺氣，只是誰才是那匹狼？

她說要一起吞安眠藥，他給她看與老婆仔女合照。她說一起從陽台一跳一了百了。他還是秀出照片。她建議用麻繩一起上吊，他第三次表明乃有家室之人，他不肯一起死，她就讓他一個死。

女裝之外，反串則把她的boyishness加以發酵。《女秀才》是把凌波的翩翩公子演成琳琳式的美少年，倒是《梁山伯與祝英台》中改扮男裝求學，她把樂蒂的難得俏皮預支作滿懷心事。許是李琳琳後來古典美人扮多了，如《小李飛刀》中的林思音，陽光氣息難免被烏雲蓋過。直至《無雙譜》一人分飾孿生兄妹，當妹妹要李代桃僵，李琳琳便有了她的「第三度古裝扮相」，身是女兒身，面上長有濃眉和鬍鬚。

李琳琳的摩登，在於她不反串都有着小飛俠的側面。雖然，當年的編劇並未洞悉她才是彼得潘，卻編了給她溫蒂的腳本。直至《相見好》登場才喜獲平反。豆豆和子珣哪一個更「不安於室」？一定不是鼓氣袋老公，而是精怪念頭滿天飛的小妻子。

一九七五年單元劇《群星譜》「李琳琳三部曲」中的第三部是隨着鐵達尼號沉到海底裏的珍珠項鏈。她穿一件紅斗蓬與夏雨到酒店開房，為的不是一晌貪歡而是為情自殺。一則「一笑會」的笑話被編成十多分鐘的短劇，全賴李琳琳是李琳琳，橫看是《羅麗妲》，側看是《百蓮達》，而這一集也取名《小妖精》。

「妖精」，就是時間化身，只能欣賞，不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