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舒寫:
「過不久,下班回家,就發覺雅歷斯林在門口等。
我歎為觀止。
『雅歷斯,沒有用的,玫瑰已不住在這裡了,你回去吧,別浪費時間。』
他說:『我情願在這裡等。』
『我不會請你進屋的。』我說。
『我知道。』
『告訴我,玫瑰有些什麼好處?』我問,『為什麼不去約會其他的女孩子?雅歷斯,我相信有很多女同學願意陪你。』
他疲倦地靠在牆上,英姿蕩然無存,『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他答我以莎士比亞。我回他巴爾扎克:『但是這一朵玫瑰,像所有的玫瑰,只開了一個上午。』
『我愛她。』
『你們這麼年輕,懂得啥子叫愛情?』我問:『進來喝杯酒吧。』」
小說中的這一幕搬到了銀幕上,「我」就是戴着斯文眼鏡的周潤發,那一年三十一歲的他,影齡已有十載,飾演「玫瑰」的兄長,正好釋放出成熟的男人韻味,對比那對自己妹妹盲衝直撞的「雅歷斯」,贏的又豈只一條街?雖然當年在他面前的,乃仍是小鮮肉一名的張耀揚。至於「玫瑰是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所指的那一位,是廿二歲的張曼玉。
在某早上十一時看最新修復的4K版《玫瑰的故事》(一九八六),盛夏陽光彷彿從戲中滿溢到現實裏來。每個人曾都那麼青春撲面,回憶中第一次做它的觀眾的自己也是。在皇后戲院嗎?身邊的楊凡導演告訴我,「情人節上的片。」但電影裏的季節不是夏天,便是秋天,若非沸騰的時光,便是落花的時節。小說中看不見的變化,銀幕上則一目了然。
「你真係唔怕曬?」
「唔怕。」
「話我聽,玫瑰有咩好處?其實好似你咁靚仔,可以識過其他女仔呀。」
「玫瑰,玫瑰呀,玫瑰令我好傷心呀,我愛玫瑰,求吓你,你幫我勸吓玫瑰呀。」
「感情呢樣嘢,唔可以勉強嘅。」
「你根本唔懂愛情。」
「好,我唔懂,對唔住,你慢慢等喇。」
由文字到廣東話,操刀的也是編劇。原著濃重的文藝氣息,隨着濃縮的內容消失,再無巴爾扎克,也無老好的威廉(應該是葛楚史坦的詩句),「玫瑰」變回只是一個女孩的名字,而非浪漫本性。
《玫瑰的故事》首映觀後驚詫它與原著面目全非,認定下此重手者不可饒恕。第一件不滿的是,眾多人物無影無蹤,如今看來,卻慶幸電影版沒有淪為連續劇。第二件,是亦舒體變成了楊凡體,經過時間考驗,終於明白藉蛛絲馬跡潛入人物意識深處,才見膽大心細:哥哥與情人由周潤發一人分飾,玫瑰的情結昭然若揭。
楊凡說,「亦舒來看,散場後燈光亮起,她的眼角流下一行淚水。」是感動嗎?促狹的楊說,「是生氣大作被改得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