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尚風流是壽徵。
粵語片什麼時候有了被（我）稱為「老好粵語片」的本錢呢？我看最主要的財富，是演員。粵語片不是沒有好的導演，但是，一來導演與演員的數量在比例上本來就落差很大，何況要從質素優劣定論？二來，好導演有個不成文規律，他的作品要維持品質的保證，有時候也是票房的考量，最常見的做法，就是班底決定一切。幾乎與出兵上戰場無異，掛帥的大牌是誰？輔助統領的副帥又是誰。
三來，粵語片在當年也是流水作業，一個班底興旺，留下來的文化財產，就是他們多勞多得的成果。秦劍、左几、楚原、李晨風、莫康時、黃鶴聲，隨便列出幾個名字，他們的愛將已呼之欲出。我們永遠不在意粵語片的老，正是由於粵語片演員的好。
又因為從小陪伴我輩長大，時鐘在粵語片演員身上，不是往前行卻是倒着走。我們總是先看見他們的夕陽無限好，然後再看見他們的青春正年少。雖然，花樣年華的黃曼梨真的離我們太遠了──不，是離她本人的形象太遠，所以，和她沒有在年齡上差距那麼大的白燕，還可以梳着丫角髻順理成章的演梅表妹，曼梨姐卻已經是不能與大家混在一起 happy 的瑞珏表嫂。
但又因為早老，曼梨姐在我們心中，就是不老。從這角度來看，白燕倒是「不能老」的那一位。上世紀七十年代多次傳來一代美人要復出熒幕演出電視劇，那一陣要下來沒有下來的樓梯響聲，不期然聽得人心驚肉跳。
男演員呢，則是另一番風景。張活游効力無綫時，角色總是大老闆，已是煙斗不離手，而且頤養天年者佔多數。張瑛是麗的元老，亦是麥當雄愛將，《大狂魔》、《大家姐》中的梟雄總有一份。愛情戲在兩位影帝級小生的電視生涯裏，已是開到荼蘼。我記得活游叔在《船》裏還有上一代的情感轇轕，原本編導張之珏請得容小意助陣，奈何天不造美，才四十五歲的容小意卻英年早逝。張瑛在《追族》中與羅艷卿繼《啼笑姻緣》（一九五七）後第二次「談情說愛」，分別是，上一次只屬神女有心，沒想到二十一年後的重逢，兩個都戴上眼鏡的現代人，還可以有第二個春天。
至於第三位舉足輕重的老好粵語片影帝級巨星，吳楚帆呢？
如果說玉樹臨風是張活游與張瑛的金漆招牌，吳楚帆的確在角色類型上較為吃虧。別人是小生的時候，他已經是性格演員。張活游穿革命派中山裝，一身朝氣，他卻被一襲長衫由頭包到腳。張瑛的三件頭西裝更不用說了，就是活靈活現的翩翩風度，吳呢，我們更記得他是蓄了二撇雞鬍子，手中神鞭直教梅綺哀號不絕的北洋軍閥。
不是帥，是大帥。
吳楚帆的角色如果不是太無能令女人吃盡苦頭，便是太殘暴故不懂憐香惜玉。因此，忽然在《大富之家》（一九六三）中看到他對「細姪女」林鳳露出色迷迷的樣子時，怎不教人眼前一亮？
容許我先跳過劇情交代，時年為五十三歲的吳楚帆，手上拿着一套被（胞弟）高魯泉送來的「新睡衣」，對面站着身穿日式和服小睡袍的林鳳，二人中間相差三十年。擠身在空間不算大的香閨裏，那張又明顯是單人牀，光是看，是不是已讓人感到兀突？雖然，五十三歲放在今天的四大天王身上，可以仍是魅力不改，但吳楚帆到底沒有過在紅館勁歌熱舞的歷史，怪不得他看自己和我們看他，就是窘。
然而難得的是，他把這個角色竟演得妙趣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