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十個復活節,仍不明白為什麼兔子和節日有關。雞蛋當然是有生命的喜悅,三月的兔子,只是發瘋的演員。不過。節日就有節日的熱鬧,至少糕餅店就會推出巧克力復活蛋,小朋友可以找到像乒乓球質地的蛋模,可以在上面畫畫、貼閃紙、束絲帶等等,而大酒店又可以展出價值不菲的藝術彩蛋。中國沒有設計彩蛋的傳統,有的,恐怕是外來。老實說,製作彩蛋,先得把鮮蛋刺一個洞,讓蛋液流走,然後用醋和洗潔劑清除殼上的油脂,再用砂紙把殼面磨平,才開始繪圖。在不易得到蛋白質養分的地方,不是糟塌了這份可貴的食物嗎?況且,這畢竟是生命,把生靈當玩物,於心不安。當玩物不好,當武器也不妙。什麼都可以扔,可不要扔貓扔狗,同樣不要扔雞蛋。既然我們都吃蛋,要提早犧牲,那倒不如做成茶葉蛋,讓人充饑。我對彩蛋的興趣是零,復活節給我帶來的喜樂是兔子,兩隻長耳朵,兩顆大板牙,尤其是木頭或木板做成的,而且是一組組、一羣羣。兔子學校就是一羣學生在課室上課,兔子老師當然戴眼鏡、穿西裝外套,田野裏的兔子一家大小都在拔蘿蔔。
這一陣,我到街上逛過了,一隻木兔子也沒見過,意外地卻遇到了彩蛋。一組六個,黃紅藍綠黑金,色彩明艷,蛋形,身上蝕刻花紋,中空有洞,凸凹不平,而且各有名字,總稱聰明蛋,原來是迷宮玩具,有如蟲洞,由入口前進,曲曲折折移動,最快混到出口者算贏。那就是混蛋的比賽了,為什麼什麼都要比賽,連做一隻蛋?我喜歡的是玩具自身,何必比賽。
聰明蛋之所以聰明,大概是個個獨立,能夠穩定站立,身上有圖案,比乒乓球重,比網球輕,似乎各具本領,都是專才。黑色的名字叫熔岩,滿身火山爆發的模樣,彷彿在說生人莫近。金色那個名為蜂巢,顧名思義,不容欺凌。橙色的叫得心應手,身上畫滿鎖匙、鑽石、盾牌和短箭,那當然是無往而不利。藍色的名弄臣或小丑,是花樣百出的高手了。銀色的名叫科技,全身刻上IT,可不是人工智能的代表?還有一個我沒有挑出來,雖然它是潮物,整個又黑又白的骨頭,名叫骷髏。
原來雞蛋都會變身,聰明蛋都練就一身本領,不再是一碰就裂的小學雞了,還怕什麼高牆呢。啊,竟把兔子給忘記了。我小時在上海,一位叔伯走難時,寄住我家,帶來了好幾隻兔子,養在後園裏。兔子也走難,竟成為我的玩伴。近來我其實也見到了喜歡的兔子作品,用毛海縫成,是德國熊藝家Nicole Marschollek的設計。她從不參加熊展,作品只在慕尼黑一家玩具店出售。看看那兔子,多簡單,手腳多長,弧度多巧妙,軀體像蘿蔔,頭顱像雞蛋。出色的技藝,就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