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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華.繾綣星河

風雨前夕的光影

專欄
2017.12.09

以三個夜總會歌舞女郎coming of age 為主題的《香江花月夜》(一九六七),為什麼不能顧名思義,叫《香港三姊妹》?就是不似片中的世界紙醉金迷,但為什麼「她」也不能用上英文戲名面世,叫《香港小夜曲》?穿鑿附會的答案就是,在它上映的一年,正好是史稱「六七暴動」的一年。

並不平靜,卻非常「本土」的一年。

維基百科如是記載:「六七暴動,亦稱一九六七年香港左派暴亂、六七左派工會暴動、香港五月風暴,當時參與及支持者稱之為『反英抗暴』。現在一般公認其於一九六七年五月六日起開始,於同年十二月基本結束⋯⋯」同一時期,小學生的我,從新聞,從大人口中,不是不能感受「遍地菠蘿」的人心惶惶,但它同時帶來了一段不該有的「悠長假期」─姑母說住在九龍半島比較危險,把我接到香港島去住,那一住就是六個月,連學也不用上了,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看電視,看電影。

《香江花月夜》二月八日上映,那是農曆年廿九,有點風雨前夕的況味,雖然不是直接受社會危機正面衝擊,但回頭看去,我總覺得它就是我的「年度電影」,因為從香港普及文化的發展來看,它的光影,預示了六七暴動後香港人的心態轉變。

在那還沒有紅館演唱會,香港小姐選美,家族情仇肥皂劇,Do姐去shopping等等把香港人的喜怒哀樂印刻在時間光譜上的年代,《香江花月夜》宛如是上述一切將要來臨的前奏,以至,最近一次重看,較上一次在首度數碼復修後面世又添多十二年,它更大的意義,是既迎來汪明荃入行五十周年,也是TVB開台五十周年。半個世紀見證了邵氏王國從數年前「退出江湖」到今天正式「壽終正寢」。生者榮耀,逝者已矣,先有邵逸夫,後有方逸華。尤其後面一位的名聲,也是跟《香江花月夜》中的背景─歌台舞榭名利場所─建立了不可分割的關係。「歌女」的傳奇生涯,始於電影大亨的慧眼垂青,一個生於上海,一個來自新加坡,結緣在香港這小島上,並把一家垂垂老矣的電影公司,移形換影到一家如日中天的電視機構之上,成功讓生產線由電影製作與戲院一條龍模式,轉化成電視台的每晚劇集接劇集,又把過去的明星制度,複製到電視台,強力扛抬有時,雪藏冷凍也有時,誰要走紅視乎公司的策略,新人即便稚嫩如才剛被孵出來的小雞,也可以是一夜擔正,一劇爆紅。

就如三個年方十七、八歲的女孩子,如此這般便扛起了一部豪華歌舞大片票房重任的命運。《香江花月夜》的香港三姊妹沒有一個是地道香港人,導演是日本人,他被賞識受聘來到東方之珠,乃是為了把自己在老家研製成功的電影方程式,在另一片土地上人工化地再一次開花結果。

看着《香江花月夜》一幕復一幕的歌舞連場,猶如回首人生路是怎樣從一站到了另一站。當何琍琍唱着「女人!女人!美麗是她的資本!男人一見就要俯首稱臣!為了她歡心少不得要獻金銀!」小時候的我,怎會知道日後會看到差不多的場面,不過要豪華得多,而且演繹名叫《鑽石是女人的閨密》一曲的不是女孩,是女神,叫瑪莉蓮夢露,那部電影,叫《紳士愛美人》。

還有天台上一羣新移民唱着對未來的憧憬,長大後也在另一部電影與它「重逢」,它叫《夢斷城西》。

以「江」代「港」,是意境,也是難以言喻的滄海桑田。在那些由荷李活到東方荷李活的蘭因絮果背後,有四隻字以不變應萬變:娛樂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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