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民國首席文學家兼大詩人余光中病逝,哄動海內外。余光中除了在台灣,曾在香港任教十一年,在中文大學培養學生和後進無數。相對之下,香港人卻對余光中認識最淺,彷彿不知道香港出過一位如此光盛的明星,真是香港的罪過。
余光中一九七四年應中大校長李卓敏之邀來聯合書院任教,一做就是中文系主任。中文系以考據訓古為主力,學者多埋首於兩千年來的故字堆,對於所謂新文學,尤其是白話文,多少有點輕視。而余光中的詩名,早在四十年前已經譽滿台灣,是香港年輕人文藝界的偶像。這樣一來就如一九七二年李小龍由美國來香港,掀起一陣旋風。李小龍尚且遭到挑戰,余光中因為是「國府的人」,所以也引起爭議。
一九七四年是香港文藝的佳釀年份。經濟在紅色暴動後復甦起飛。民間歌舞昇平,香港節舉辦過多屆,戰後一代開始產生本土意識。但香港人的本土意識這時又與一河之隔、文革瘋狂的大陸相連。余光中來香港正是時代,他的懷鄉詩此時已經寫了許多年。隔着落馬洲一重鐵絲網,余光中的靈感大有時空的用武之地。對於這一點,當初禮聘余光中來香港的人,實在獨具慧眼,造福於文學史。
七十年代不止香港,台灣的文藝氣氛也很濃厚。一海之隔,余光中往返台北香港兩地,還令小說家白先勇和陳若曦也在香港走紅。余光中當時是台灣藍星詩社的主持人,周末時時回台小休會友。台北的武昌街有一家明星咖啡館,門口有一個書攤是「孤獨國國主」周夢蝶的小生意。周夢蝶只賣書集書刊,也有白先勇主辦的《現代文學》,周夢蝶與余光中也是好朋友。
明星館上有許多台灣首屈一指的文藝人,包括聯合報副刊主編瘂弦、新進詩人羅青、資深戲劇家姚一葦。余光中往來台港,為促進兩地的文藝交流貢獻至大。許多人通過余光中這扇窗口,也同時認識了台灣現代畫家劉國松和舞蹈家林懷民。這兩位大師的作品,後來也在香港展出。這一切不能說余光中一人的功勞,但多少開一代風氣影響之先。
因為余光中有個人魅力,講課時幾乎連窗外的麻雀也可以哄引來聆聽。他妙語如珠,腦子反應奇快,若不做教授,做電視名嘴也可勝任。加上其時的英治政府推動文學風氣,一九七九年舉辦了一個「中文文學周」(Chinese Literary Week)在大會堂劇院請余光中、胡菊人、白先勇三人講述文學。其時座無虛席,可見當時文學不一定是小眾孤芳自賞的清流,而可逐漸深入大眾,只是視乎由什麼人來代言。
余光中與香港最美好的一段日子同行,一直陪伴香港進入中英前途談判。此時對香港有依依不捨之情,但由於九七大限,始終不宜久留。剛好台灣前行政院長李煥禮聘余光中回歸,一九八五年余教授離開香港中大回國,是一件盛事。詩朗誦會、告別宴請,排得滿滿,盛況不下於彭定康撤旗歸國。
余光中生前觀點獨特,稜角分明,而且對極權嫉惡如仇,真正愛國而富有正義感。他畢生的信仰沒有變,只是時時受到曲解。不過文星光耀,今夜榮歸銀河的圖譜,從此與蘇軾杜甫齊名,俗世百謗,又豈能蔽其輝永於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