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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傑:由吃食看中文高低端

陶傑.摩星嶺上
2017.12.30

中國有系統逐步廢除粵語。今日在廣東粵籍下一代不懂粵語的比例高達兩成。

根據最新調查,香港的中學中文科用所謂的普通話教學,效果比用粵語教學為低。許多懂得中國文典的專家早已指出:用粵語教古文、詩詞、戲曲比由北方胡語衍生的所謂普通話更為達意傳神。但因為政治問題,普通話的劣幣在教授中國古典文學方面行將侵蝕粵語的良幣,似成趨勢。

日常生活中,粵語的優越感例子很多。譬如廣東人說「食飯」,河北山西的人說「吃飯」或「吃麵條」。但「食」比「吃」古老,而且更精緻高級。

「飲和食德」,不是「飲和吃德」。食字作動詞有自食和使食兩義:自食是自己獨吃,使食是將食物給別人吃。廣東人說「衣食父母」,不說「衣吃父母」。連北方的農民聽了毛澤東的語錄也跟着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而不說「豐衣足吃」。

「食」比「吃」正規而精緻。「吃虧」而不是「食虧」。「大小通吃」而不是「大小通食」,因為「吃」字在這裏,用於騙子橫行的老千世界與烏煙瘴氣的賭窟。老千和賭棍屬於低端人口,「吃」這個動詞存於普羅低端之間,而「食」則用於知識精英和貴族階層。

中國文化涉入飲食當然博大精深。譬如英文的Vegetarian,今日通稱「素食」而不是「素吃」,因為據說素食者在西方遵循綠色生活,專愛自然生態是人上人。

但其實嚴格說來「食素」即作「茹素」。「茹素」的這個「茹」字,指專吃粗劣的食物。所謂「茹毛飲血」指遠古的人不懂烹飪,連毛帶血生食鳥獸。「茹毛飲血」很低級,但「茹素」卻是一種修養。

中國以食字旁還有饑、餓、饉三個字。「飢」僅指吃得不太飽,食物不足。另有一個「饑」則指為廣泛的災荒,收成不好。

而「餓」則是「飢」到了極致。至於「饉」則專指蔬菜果類歉收。《爾雅》裏說:穀不熟為饑,蔬不熟為饉」。饑饉饑饉,指的是兩回事。

這樣的中文層次豐富,定義精細,今日在香港的課堂不知有哪幾個中文教師會教?

教授中國語文不止教育大學一紙文憑。我小時候教國文的都是民國文人,許多讀過私塾,亦即從前的卜卜齋。

私塾古文的根底打得好,除了四書五經,詩詞都有深厚基礎,還加上音韻學、文字考據、中國文學由歷史背景衍生,並旁通中國歷史和哲學。這樣的教育厚度並非這一代由菲傭湊大的文憑教師可比。

普通話裏的中文詞彙遠比廣東話少。即使保留一些古字,也沒有粵語一樣成為口語,反而被當作文言文淘汰。粵語保留大量古典的文言,如看演唱會廣告宣傳:欲免向隅,請速訂座。一齣電影,老少咸宜。這等四字詞語就是文言,但已經化入粵語,一點也不會難懂。

幾十年來相安無事,為何普通話和粵語變成對立?因為所謂普通話的那片地方文化沉淪,語言受破壞與污染,他自己沉下去,要伸出手來將粵語也拉扯下沉,與它一起陪葬。

香港人甘心陪葬嗎?他們那個地區自己也不甘心,否則哪裏會賺到兩個錢,即刻與一家大小向西方國家尋求移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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