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叫獵食者神不守舍畢明
幾位好友康城回來,不約而同說《卡露的情人》是同屆最好看的作品。看了,明了。明白為何他們大表欣賞,也明了為何執枝好籤的Cate Blanchett有掌聲夾道如雷。關於明目張膽的曖昧,和理直無法氣壯的禁戀,起碼,在那個時代,兩個女人相愛,是禁忌、是大逆不道。導演視點非常細膩,佈置非常精妙,表面上,Carol像一個主動出擊的獵食者,她好像是一段關係中的主導,由相遇、約會、再半度假半私奔、分手、重遇,她氣勢上章法上,似是牽年輕的Therese配合她舞步的人。一個魅力四射的貴婦,獨立自主,叫少女心動神馳。不過Blanchett有點太刻意用力。
然而鏡頭所見,Therese早在Carol發功之前,已先看上了獵食者,以「被動地主動」的方式,與Carol愈親愈近。她在百貨公司、在車廂裏,都似是意亂情迷,實則這個「外太空來的古怪女子」,也叫Carol神不守舍,二人對這段情相互吸引之深,旗鼓相當,互有攻守。經營曖昧,悸動和顫抖在空氣裏,既是禁戀,沒有說出口的情動和情深,很多時靠眼神和手來演繹,她她和她的手,是全片的extended metaphor,喻關係的遠近鬆緊,Carol摸一摸Therese的膊,游走,車廂內撥一撥空調,掀一掀她的衣角,捉一捉舊情人的手,上的、身背後的,盡在不言。鏡頭下,手在細語,告訴對方和你知道,情在動,忠於自己也不屈服於時代狹隘,敢愛的人受過苦但愛有攸歸。
纖細嫵媚,千錘百鍊家明
希恩斯的電影愈來愈好看,《卡露》大有千錘百鍊之勢,它讓人看見了形式跟內容結合的典範。
希恩斯重塑50年代已非首次,十多年前就有《天上人間》。那個循規蹈矩,連顏色都避免過分奪目的美好年代,故事的角色內心充滿暗湧,多少沿自Sirk的經典通俗劇。論戲劇衝突,沒有什麼比社會秩序vs人性慾望更奏效,觀眾一看便有共鳴。《卡露》兩個女人在百貨公司邂逅,Therese困囿在銷售櫃位內不敢造次,Carol則對購物選擇充滿焦慮;顯然,物質富庶、琳瑯滿目沒法填補內心虛空。只有愛慾與藝術,才可把人從枷鎖中釋放出來。
《卡露》比《天上》纖細嫵媚,構圖精準不已。中產階級的起居有條不紊(門、窗、汽車),空間製造出大小線條與框框,希恩斯與攝影師Lachman完全是用攝影機繪畫,畫面美不勝收。故事也一再重申影像的力量,Therese由愛情出發的照片分外動人;電影院是50年代生活的重要部分,由對白提到Rita Hayworth到《紅樓金粉》的片段,都暗暗呼應本片的女性議題。《卡露》敘事策略及一個動作細節,更讓人想起大連的《相逢恨晚》。只是,希恩斯在大連的基礎上推陳出新。編導、美術、音樂、攝影俱無懈可擊,兩個演員精采得沒話說。別再問娜拉走後怎樣,婦解不只有出走一途。影片的Carol既是為生命作主的女性,也是個深愛小女兒的好媽媽。這個年代的美國電影,慶幸有Cate Blanche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