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地:Enchanté(尖沙咀)
中女有三寶:暖水、披肩、hand cream,譚俊彥應該是適合中女的一杯暖水,不慍不火,喝下去不傷脾胃。
他已婚,有一女一子,喜歡留在家中,會照顧兩老,他說,早前父親狄龍一位老朋友過身,他陪伴出席喪禮,勸爸爸有戲也不要拍,休息湊孫更好,背後原因是他與姜大衞合演《企業強人》,見到老人家記對白是辛苦差事。
當然,他仍然有火,演戲演得非常投入角色,如果角色做壞事,收工回家也睡不着,他形容:「好像一塊木頭,用刀插入去,拔出來都永遠有個洞。」
三年前獲頒視帝的譚俊彥,演戲自成一種風格,淡淡之中有點暗黑,不是一味好男人,思考一件事,黑白是非利害都顧及,他是一杯有內容的暖水。
喜歡有完整劇本
《企業強人》的賣點是兩大視帝對壘,譚俊彥倒覺得不用特別調校,以達到效果。「我和阿Mo(陳豪)第一日拍完第一場,我問:『係咪咁呀?』佢話:『就係咁囉。』之後就沒有談過,這裏要怎樣演,那裏要怎樣演,因為劇本寫得好,照着劇本走就可以。」
他覺得和陳豪一起拍劇很舒服,真正演戲,不用特別多溝通,排得太多反而不好看。「去到現場,我被他的表演刺激到,我又用我的表演刺激他,這是最好的方法。拍之前一至廿五集劇本有齊,以往比較少有,編審給我們一個年份表,我的角色徐道明哪年加入敬圖集團,哪年加入世代物流,每場戲知道應該如何演,原來一劇之本:劇本的重要性就在這裏。」
他也有留意別人給他的意見。「很多人說:『你做生意好像陰聲細氣,又不出聲。』其實做生意的人都是這樣,你不知他的真正想法,他看着你,跟你說完好像沒說過,這就是監製想要的東西。」
勸父親不要拍戲
宣傳用「三秒牀戲」作標題,他不喜歡被無限放大。「我很怕處理這種戲,都拍過很多次了,大家都明白免費電視的尺度去到哪裏,不要做多餘的事。再激一點的,不是我這個階段去做,留給小鮮肉去做吧。」
他很清楚現在自己的位置,氣場偏靜,說話不太外露。「我一向聲音比較沉,你叫我唧起聲音說話,反而造作,有人喜歡我這個特質,找我去配音。」
跟姜大衞合作,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拍過《失憶24小時》,還有一部《麻雀樂園》未出街。姜大衞和父親狄龍,兩位邵氏男星原來年齡只相差一年。「我昨日跟爹哋聊天,我們去了一個聚會,爸爸一個朋友走了,我陪他去,我說其實John哥很辛苦,我跟爹哋說:『你一定頂唔住,你不要再拍戲了。』」
與姜大衞的緣份
拍電視劇真的很辛苦,個個都捱更抵夜。「一入廠,John哥不想影響任何人,你知《企業強人》的對白多長,尤其老人家,即使年輕時多厲害,記性多好,當你累,或者年紀大,自然會忘記東西,自然會NG,每一個要面的演員,都會覺得:『哎呀,咁多後生仔喺度。』NG是很沒面子的事,我知道我爸爸抵受不了,所以我叫他不如休息吓,湊吓孫。」
傳媒總愛揭舊事,說狄龍和姜大衞有積怨,譚俊彥處於當中有沒有不舒服?「如果媒體沒有特別問我,去做這些話題,我沒有覺得不舒服,我和John哥合作挺舒服,我覺得是緣份,我爸爸和他的緣份,去到那裏已經停了,現在我和他的緣份又開始了,我和曹永廉(姜大衞女婿)都好friend,其實入到TVB,大家都像一家人。」
生死輔導師
譚俊彥形容自己父親是個悲觀的人,近年他常勸父親看開一點。「我經常提醒他:『現在我們家人很開心,個個身體健康,沒有東西需要擔心,你兒子又在開工,兩個孫讀書OK,又乖,人生苦短,這時可以享受吓,不要時常黑臉。』每年年底,他很多朋友離世,去到這個年紀,人生離不開生死,沒有辦法。他的身體幾好,沒病沒痛,得閒被孫仔孫女激吓,以前我激佢,現在輪到孫仔激佢,他是那種男人,他下一個命令,你就要聽他說話,現在他被孫仔激吓,更有活力。」
網民找回狄龍的舊相,真的是美少年,譚俊彥非常認同:「我成日講笑,我爸爸同我個仔好靚仔,我係最唔靚仔的一個,我覺得OK,我很怕聽到別人說:『你真人好靚仔。』我不知怎回答。」
譚俊彥作為演員的吸引力,是演戲很自然,有一種穩重的感覺。他千禧年代做新人,簽的是電影公司星皓,之後兜兜轉轉,在台灣簽了唱片公司,碟錄好但無法推出,跌落谷底,變身做幕後,吸收了經驗後才重回幕前,再到大陸拍劇,遇上內地演員任祉妍,結婚生女後回港定居,入TVB頭幾部劇《特技人》、《包青天再起風雲》,已是個成熟男人,他的青澀過往,沒留在香港觀眾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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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識梅艷芳用生命演戲
十八、九歲,張之亮導演找他演第一部電影《慌心假期》。「那時剛畢業,希望做廣告,我記得跟前輩曾江叔說:『我打算拍完第一部戲就走,返去加拿大讀書。』他看着我笑,笑了五分鐘,只說:『恭喜你,加入我們。』他知道我沒可能走,拍完第一部就知,一隻腳踩了入去,會一直拍。」就這樣拍到現在,入行廿四年了。
當年做新人,對手梅艷芳,他見識過何謂巨星氣場。「她真是阿姐,你見到她會震。她跟我說:『大個仔喇,應該一起玩的人就一起玩,應該一起工作的人就一起工作。』我一直聽不明,直至再大一點,才明白她的意思。我記得我們在法國拍戲,阿姐要去大西洋城開演唱會,一落飛機就拍,拍完就上機,其實那時阿姐已在吃藥,每日起牀已經很辛苦,有場戲她由A點跑到B點,一跑完就撻低,再來多個?她突然彈起來,又再衝過,我感覺到她用生命演戲。」
經常食了誠實豆沙包
他拍第一部戲時,父親叫他不要做演員。「這一行很不穩定,他是過來人,他更辛苦,以前的廠沒有冷氣,日日黐頭套,拍武俠片全身都是血,我明白的,我都希望我的仔女不要這樣。」
他覺得自己從父親身上遺傳得來,是太認真和太誠實。「經常都吃了誠實豆沙包,其實是不好的,我跟別人說了很多真話,轉過來被人利用,變成另一樣東西,我遺傳了他的不夠圓滑,但是我想保持這個本質。」
母親陶敏明以前也是明星,較早退出影壇,對他入行比較支持。「我返了香港居住,反而跟她生疏了,因為拍劇很辛苦,我不想讓她看到我日日攤喺度,真的很累,一入TVB套套劇都很多動作,疫情之後,身體沒以前那麼好,連我女兒都問:『為何爸爸經常睡覺?』」
他覺得上天送了太太給他,幫他管理家裏所有事,他才可以安心出去打拼。「我時常想穩定,年輕時去了台灣、新加坡、內地,TVB是我打工最久的公司,快九年了,我將來都會留在這裏,作為一個演員,在一個不穩定的行業,先不計賺幾多錢,穩定已是無價。」
演戲方法像兩刃劍
母親以前身邊麻將腳是張國榮、林青霞,他童年時就見過這些星級哥哥姨姨。「青霞姨很疼我,她用她的方法教我,跟我說拍《東方不敗》最後跌落山崖一幕,她用哪種想法去演,其實無法學的,他們擺出來就是巨星。」
譚俊彥是用經歷浸出味道那種演員,當日跟他一起出道的青春偶像,多少個已轉行了?「在台灣有個導演令我開竅,他教我何謂演戲,其實是一把雙刃劍,你說我演戲自然,因為用心做戲,真的入了角色,這件事很危險,好像拍《十八年後的終極告白》,經常殺人,其實有很多心理陰影,好像一塊木頭,用刀插了入去,拔出來那個洞還在。我經常問老婆:我是誰?我演《企業強人》徐道明時很討厭自己,喜歡說謊,又嫉妒,見人講人話,見鬼講鬼話,這不是我,但是要慢慢變成徐道明,演出才自然,這個方法其實是自殘,我有段時間很瘦,樣子好像想殺人,我希望多演開心角色。」
陪仔女老婆就是休息
演員是拿自己情緒去出賣,拿生活去典當。「很多朋友問我收工後生活怎過,沒特別,做爸爸接仔女放學,做司機,朋友問我不悶嗎?這是我最好的休息,我時常望着鏡子問:『究竟譚俊彥是怎樣的人?』我知徐道明是怎樣的人,我知下一部劇角色是怎樣的人,但譚俊彥要經常融入不同角色,我自己是怎樣的呢?找來找去,最後見到我的小朋友,見到我老婆,找到了,原來我就是這樣。」
仔女太太給他身份,他喜歡回家做大廚,煮東西給仔女吃。「我跟他們一起時,就是最好的休息。我小時候沒有家庭時間,爸爸很忙,媽媽很忙,我跟阿婆,她以前住尖沙咀,我每日去加連威老道附近街市買菜,我阿公在美麗都大廈做裁縫、賣皮鞋,這是我的童年記憶,阿婆像我媽媽,她走了,為何我喜歡煮東西?因為我阿婆煮菜很好吃,我記得她走了,我返回她的廚房,希望煮到她的味道出來,阿公又走了,我有自己家庭了,一代接一代。」
跟父母的記憶,原來是一起拍攝節目。「大家住酒店,他們住這間房,我住這間房,各有空間,有一次我家裏裝修,我要住父母家,是我們吵架最多的時間,我看他不順眼,他又看我不順眼,我們家裏的男人是這樣,各自需要空間,有了大家的空間後,反而會更親。」
太太懷孕橫店肚痛
太太任祉妍讀戲劇學院出身,兩人拍內地劇時擦出愛火,但她婚後全心照顧家庭,沒有工作,卻成了他的魔鬼戲劇評判。「她要求嚴格,我的嘴應該打開還是不打開,對白有沒有語感,她全部有意見,我很感謝她,難得有人罵你,尤其在一個流水作業的地方。現在她七成半時間花在孩子身上,我都拿到兩三成。」
當日和太太走在一起時,他在橫店住了多年。「她告訴我有了BB時,是我從杭州去橫店的路上,她來橫店找我,在劇組裏肚痛,晚上趕急去醫院,我覺得自己幫不到手,很不穩定,然後我又接戲,她就回香港生BB,女兒剛出生,我返回橫店,又返去同一間酒店房,酒店員工說你又回來了,我馬上想到:『為何我又回來?』那房間已變成我的長房,我已在那裏住了三、四年,終於決定回香港。」
一家四口住劇組酒店
回港定居後,他仍未決定加入TVB,洽談過做導演,就收到曾勵珍電話約他見面,其實十多二十年前他已見過珍姐,但當時他未準備好,臉上鬍鬚都未剃乾淨,珍姐跟他說:「我們TVB的男藝人,身邊都自備一個鬚刨。」相隔多年,他跟珍姐再見面時講笑:「我今日啲鬚剃得好乾淨。」
就這樣加入了這個大家庭,當日他心想,在TVB用廣東話演戲很好,不用到內地出差很好。「我都享受過公司與屋企接近的好處,我跟阿Mo說:『一陣放飯,返屋企食飯。』放飯一個多小時,我和他都可以揸車回家,泊低車見吓小朋友,然後返去拍戲。」
想不到過了幾年,要融入大灣區,他拍《企業強人》要到深圳前海拍商業巨企實景。「拍了兩個多月,雖然說車程大概兩小時,但始終要離家,我有時趁空檔回港,我有時跟阿Mo車,有時他跟我車,這個最好,大家都要回家看小朋友。最珍貴就是,家人來了我劇組酒店,我們一家四口,我教孩子睡在哪裏沒所謂,最重要一家人在一起,牀硬一點都可以,我們住民生區,旅遊不會到那裏,原來爹哋工作是這樣的,這些回憶用錢都買不到。」
早前他到北京做宣傳,立刻趕回香港,為太太慶祝生日,真的是廿四孝老公。「對她很重要,對我也很重要,因為北京是我們相識相愛的地方,我以前很想她陪着我去工作,現在有小朋友,真的沒辦法,她生日真的希望能陪她,已經很多年陪不到,我老婆覺得陪伴比金錢重要。」
最搞笑的是,太太讚他買花方面大有進步。「我有蝦碌,忘記買蛋糕,那天工作至半夜十二點,清晨五點機,基本上沒有睡,一落機,花送到了,太太問:『蛋糕怎麼樣?』我立刻在機場開車打電話找蛋糕,幸好找到,拿完蛋糕若無其事入屋,真是腦霧。」
譚俊彥談家庭生活,談演戲,談身份危機,立體地,讓人感受到男人四十四的惑與不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