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出品，必屬佳片」，產量曾排名世界三甲，製片廠內外星光熠熠，明星導演老闆員工故事多多，被稱為「邵氏大總管」的黃家禧今年榮休，推出新書《邵氏製片人的那些年——黃家禧的光影情懷》，記錄他擔任製片的邵氏電影海報、詳細資料及幕前幕後花絮，事實上他做過二百部電影的製片，書中只寫了一百部。
他七○年加入邵氏，由「中文秘書室」做起，後來轉到製片部，協助方逸華管理製作，其中最重要的是管數，他說：「好多人亂花錢，好多人唔同公司慳，好多人從中食水。」因此他習慣跟導演周旋，例如怎樣巧妙地令劉家良導演節省臨記費用。
他又被稱為「方逸華表弟」，其實兩人沒有親戚關係，但方小姐一直照顧他如兒子，幫他買樓、娶老婆，當中的溫情故事，星光伴我心，七十五歲的黃家禧會一一細說。
中文好獲聘入邵氏
黃家禧出身於貧苦家庭，畢業於巴富街官立中文中學（後來改名何文田官立中學），中文程度不錯，先做代課老師，期間看到報上一則聘請中文秘書的廣告，於是應徵，到了面試時才知是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舟車勞頓遠赴清水灣，見他的是室長栢文祺，亦即女演員高寶樹的丈夫，經面試和寫文章筆試，他和另一人獲聘。「那時我廿一歲，他們叫我們明天就上班，過兩日就放農曆年假，開始了我在邵氏公司中文秘書室的工作。」
中文秘書室的工作很重要，負責跟邵氏的東南亞、美加、世界各地分公司聯絡，每日書信來往，他負責跟台灣和日本辦事處通訊。「書信先給老闆六先生看，即是邵先生，他看完告訴我們怎樣回覆。中文秘書室另外的工作是影片的後期製作，包括剪片，導演每天拍戲，我們知何時拍完，剪接房是我們管的，錄音間配對白、配音樂、配國語，都是在中文秘書室處理，完成後黑房也是我們處理，知道這個影片何時印出來，印出來我們叫做A copy，老闆看完沒問題，黑房就可以再印，印完之後寄到星馬、台灣、泰國做電檢，再安排上畫，我在那裏學會後期製作。」
邵氏每一位編劇，例如倪匡、司徒安，寫好劇本要寄往新加坡、台灣，給當地辦公室看和給意見，再按照意見改寫劇本，這些書信往來都是由中文秘書室負責。
方逸華邀回巢管數
黃家禧最初跟方逸華沒有多大接觸，方小姐當時屬於總務部，辦公室在尖沙咀頂好酒樓樓上。「後期方小姐進來邵氏，我和她還沒接觸，因為高寶樹拍了一部電影《鳳飛飛》，生意不錯，於是高寶樹想離開邵氏自組公司拍戲，高寶樹的丈夫栢文祺辭職，換了一個新的女管理人，她的寫信格式跟我完全兩回事，你知我年少氣盛，覺得她的中文文筆不好，經常跟她爭執，就辭職不做。」
他沒做邵氏後，在樹仁大專學校讀心理學和社會學，跟校長鍾期榮熟稔起來，鍾校長請他到樹仁中學任教，教了不足一星期，邵氏人事部來電，說方逸華上了製片部，想他回來幫她。「我問點解要搵我回來幫她，她說第一我懂後期工作，第二她說我的字寫得整齊，可以幫忙做文書登記工作，當時邵氏很亂，演員簽約一年拍多少部戲，沒有人登記，夠不夠數也沒有人知，當時邵氏付錢的形式，一年簽四部戲，譬如一部戲三萬元，四部戲十二萬，分十二個月付款，很多人一年只拍一部戲，變成十二萬一部戲，方小姐要找一個人去做記錄，不夠數就告訴她，再安排多用那些演員和導演，她想我回去做這些工作。」
邵氏大地震之後
但他已答應去樹仁中學教書，離開邵氏時月薪七百元，樹仁給他九百元一個月，方小姐叫他回去，他開出兩個條件。「第一個條件我要出頭，薪金要一千一百元；第二當時我住在銅鑼灣，到清水灣上班很遠，我要公司給我宿舍。隔了三天，人事部來電，方小姐答應了我的條件，不過我要答應她一個條件，就是立刻上班。」
於是他立刻向鍾期榮請辭，在樹仁教了兩星期不夠，回到邵氏上班去了，開始在製片部學習，首先當然按方逸華要求，做足登記工作，哪位演員或導演不夠數，就告訴方小姐。
方逸華為何能上製作部，因七○年邵氏大地震，鄒文懷離巢在外面建立嘉禾。「原本鄒文懷管理製作部，他走了之後，來了袁秋楓，他也是導演，但袁秋楓做了三年就走了，老闆就叫方小姐上去管，除了管製片部，還管採購組，老闆經常覺得製片部買東西是假的，買完又買，想方小姐去看着，她管製片部時，希望我回去做登記記錄。」
很多人從中食水
外界一直有個說法，方逸華管數非常厲害，揸數揸得很緊。
「又唔可似咁講，她不想浪費，每樣東西用到恰到好處，量入為出，當時我不敢說鄒生，製片部很多人唔同公司慳，很多人從中食水，所以方小姐管住是順理成章，如果不管的話，大花大用，當時有三千員工在邵氏食飯，如果不管很容易倒閉，若公司倒閉，那麼多人沒飯碗，她管住量入為出是應該的，所以我現在都可以跟她爭回一口氣，很多人說她刻薄，很多人說我幫她手，我都是刻薄，其實不是，不是維護公司利益，錢應該用得恰到好處，就是這樣。」
邵逸夫出馬幫手
他管錢的，跟導演發生衝突，這種事經常發生。「很多時我們搞唔掂，老闆出馬幫手講：『他要十元，你給她五元。』可以中間落墨，有些演員拍了一部戲，紅了，懂得扭計要加人工，他們有很多方法，無所不用其極，今日很多人準備拍戲，有演員可以說頭痛不來，我就出馬：『我買雞精給你補身。』其實是給他錢，有錢他就來，很多人都是這樣，屢見不鮮。」
黃家禧善於處理這些難題，方小姐叫他去處理，但處理時他不能說：「方小姐話乜乜乜。」他只能說：「你過了我這關才說。」有時解釋道理，有些人會聽，當然有些人不聽，繼續開條件談判。「電影界尤其是演員，尤其是導演，乜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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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小姐打乒乓波安撫劉家良
在他記憶中，最難處理的一定是劉家良。「劉家良以往和唐佳，都是張徹的御用武術指導，這個要講返歷史，我們很多電影在台灣收很多錢，但台灣有外匯管制，不能把錢匯出來，偶爾有人可以去台灣帶出來，但錢不多，邵氏在台灣有很多錢，除了可以買物業，還剩下很多錢，當年張徹在邵氏很威風，他跟李翰祥、楚原、孫仲、程剛爭廠用，廠不夠用時，邵先生跟張徹說：『不如去台灣拍戲。』花了台灣的錢，然後將底片運回香港，張徹到台灣組織一間公司，叫做長弓公司，花邵氏的錢拍戲，當時唐佳除了跟張徹做武術指導，還有楚原、孫仲，做很多導演的武術指導，他走不開，張徹跟劉家良說：『你去好不好？唯一你可以幫我。』劉家良說：『我可以去，但是我要做導演。』張徹答應他，到台灣落腳搞掂後，拍了一兩部戲，熟習環境後，可以提拔他做導演，但是怎知去台灣拍了兩三部戲後，他都沒讓劉家良做導演，劉家良就劈炮唔做返香港，要求解約，我們當然想安撫他，方小姐跟他打乒乓波，用乒乓外交說服他，卒之劉家良被方小姐說服了，就不解約，方小姐讓他做導演，第一部《茅山殭屍拳》，汪禹主演，好收錢，接着又拍《方世玉與洪熙官》，拍了兩三部，都很賣錢，之後呢，人紅了，聲勢大了，他要拍《少林三十六房》。」
拍《少林三十六房》討價還價
劉家良最初幾部戲不是黃家禧做製片，是一位女製片張麗珠，但是公司將她調去美國管理戲院，她的戲就交給黃家禧。「我七六年第一部做製片的是《妙妙女郎》，原本是張麗珠做的，她做到一半調了去美國，我接手，這部電影由潘壘做導演，仙杜拉做女主角，拍到一半，方小姐說：『你既然學了那麼多製片工作，試試做吧。』我就做了半部戲的製作，但是這部戲非常唔好生意，當時仙杜拉唱紅了《啼笑姻緣》，請她演一部歌舞片，以為會收錢，安排於聖誕節前一日上映，誰不知十二點半、兩點半、五點半生意都一塌糊塗，立刻換上張徹的戲，那部戲是我第一部做製片，掛我名字的戲，慘敗。」
然後才到他一手一腳做製片的《少林三十六房》，第一次與劉家良合作。「劉家良當時已經很威風，拍《少林三十六房》時，在少林寺裏面，他要一百個武師，每個都打得，但當時來說，武師工資最貴，他要一百個，拍十日，真的非常貴，雖然他的戲很收錢，其實劉家良的戲在香港比一般好丁點，但是在美加歐美市場非常好生意，他要求一百個武師，不給他不行，一百個拍十日，即是說一千日，當時武師一百五十元一日，當時我們茄喱啡四十元一日，嘩，好貴，我就跟他商量，拍戲快慢控制在導演手中，他拍一個鏡頭，說OK就OK，有時劉家良拍五十個鏡頭，最後要第二take，因為動作演員拍五十take之後，都累了，不及第二take那麼好，我就跟他商量：『導演，一百個武師似乎太少。』反正少林寺那麼大，一百五十個武師吧，不過有個條件，不要拍十日，拍五日行不行？當時能夠用到一百五十個武師，非常有面子，他說：『好，我答應你，五日同你拍完。』導演當然想維護他的武師，因為他有今日，都是武師替他拼命，能夠一日用一百五十個，他很有面子，一百五十個武師拍五日，即是七百五十日，我幫公司慳了二百五十日，公司問我：『你點解咁做？』我說他一定會答應我，他很有義氣，話五日就五日，公司說：『好，黃家禧我信你。』卒之真的拍了五日。」
很難忘的經歷，因此他將《少林三十六房》劇照放在新書《邵氏製片人的那些年——黃家禧的光影情懷》普通版的封面，有三個意思。「第一，我正式由頭到尾做一部電影的製片，就是這部戲，《少林三十六房》是我製片事業的開始；第二，在邵氏公司學電影，這裏是我的少林寺；第三，拿着棍去打天下，赤手空拳乜都冇。」
他讚劉家良是個有義氣的人，我敬你一尺，你敬我一丈，做了他多部電影的製片，票房成績非常美滿。
邵氏公司的衰人
他又談到怎樣控制製作成本，怎樣跟不同導演周旋。「好像李翰祥拍戲，拍一條街道，有一間雜貨店，要放一百個雞蛋，今日拍完戲，第二日又說要一百個，第三日又說要一百個，我們看過片，那些雞蛋去了哪裏？又沒有打爛，又沒有食，原來他們拍完戲，給工作人員、茄喱啡拿走，第三日我跟他說：『公司不會再買。』公司都問我：『雞蛋去了哪裏？黃家禧你唔睇住？』我不是李翰祥的製片，當時我是總製片，應該管着那個製片，是我的責任，我跟他說：『今日這一百隻我付錢，明天開始，如果再有這樣的情況，除非拍攝打爛雞蛋的鏡頭，不然的話，你們自己負責。』結果雞蛋日日都在，很多這些古靈精怪的事情，真的很多。」
臨時演員的數目，亦是他要認真管理的項目。「今日來了一百個臨時演員，但睇片只有六十個，另外四十個去了哪裏？很多人躲起來不出現，亦有很多叫八十個，但報一百個，我不敢說以前，到方小姐上任管理，我們睇住，盡量盡量減少。」外界有個說法，方逸華會親自到拍攝場地點算茄喱啡人頭，核對是否跟申報的數字吻合，原來真有其事。「曾經有過，他們可能報一百個，來得八十個，那個領班就袋了二十個錢，很多時我們就變成做衰人，方小姐看過一兩次，她不會再來，當然由我們去睇，所以個個都喊打喊殺。」
一間公司內部有人飾演紅臉角色，有人飾演黑臉角色，黃家禧說自己多演黑臉。「有人了解情況，就會體諒我，有些不了解，就說我是衰人，所以我在邵氏是衰人。」
（下期待續：黃家禧買樓娶老婆，都是方逸華幫他的，為何他被稱為方逸華表弟？他移民加拿大開餐館，蝕了一百四十萬加幣，約七百萬多港元，方逸華怎樣請他回流幫他呢？）
